74 074:命主与运生 (第2/2页)
沈清猗又嘱咐周全海如何给这伤兵开刀口,什么部位,刀口大小,何时出来,细节都作交待,周全海认真记下,郑重行了一礼,便和亲兵校尉一起将牛大壮连着榻板抬出去。
之后就只有等待了。
是生是死,端看这伤兵命中有无这点运了。
萧琰身处当地,切身体会到命运的沉重,如果没有实力,那命就有很大成分靠运,只能等待祈祷,看老天是否给你。
左手默默握了一下秋水刀,想到沈清猗误中的那一剑,若姊姊没有那分运……心中不由寒冻,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实力不够,才让姊姊在关键时刻要依赖她命中的运。
萧琰眸子看向沈清猗,心中又生歉疚。
沈清猗察觉到她的目光,心里轻叹。
……
看望完伤兵回到房内,三人都用皂液净了手,便坐下说话。孙先生的事和遇袭的事都一桩桩商议细论。
沈清猗却先说道:“阿琰,这一剑不是你的错,不要为别人的错难为自己。如果不是你有实力,杀退暗杀者,你四哥此时不会安然在这里。”
萧琮起身一抚她的肩,“你阿嫂说的对。不要耿耿于怀,成了你的心障。”
“阿兄,姊姊,我知道。”萧琰点头,“我只是在反省,要更强,更谨慎,否则,下次就可能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母亲说,命主,生运。不能成为运生,主命。
侍女上了茶,萧琰拿了茶盏又放下,想起牛大壮又存疑虑,问题:“姊姊,将伤兵置于牛腹热血中,这是输血,但牛血能用到人血中吗?”
沈清猗轻叹道:“所以说,这是死马当活马医。孙师一百年前就著过《论血篇》,说人的血有多种,畜的血也有多种,其中牛的血类或有四十多种,比人的血类多很多。那伤兵能不能活,真看运气。他姓牛,是个巧合,但巧合有时冥冥中也是运气。希望否极之后泰来。”
萧琰心想,这牛大壮遭池鱼之殃,真个不走运,又恰被尖石割了动脉,更是倒霉,偏又是未类血,倒霉到极点,这不走运叠加也是“否极”了,希望如姊姊说的,否极泰来。
萧琮清眸有些幽远,缓声说道:“清猗说的那位云游道医,是抱朴子葛先生吧?”
抱朴子葛先生,孙道玄之师,道门上一任药殿之主。
沈清猗点头,“是葛先生。这桩秘事,我也是听孙师说的。”葛先生是孙先生之师,但她只孙先生的医道弟子,不是道门药殿弟子,所以她不称葛先生为师祖。
萧琰惊讶道:“抱朴子葛先生!”商七说过,她修习的喊山诀就是道门大宗师抱朴子创的九字真言,立时一脸肃敬,又好奇问道,“姊姊,葛先生用牛肚子救的那位北齐将军是谁呢?”
沈清猗似瞥了萧琮一眼,说道:“北齐兰陵王高孝瓘。”
兰陵王呀,萧琰大奇,“怎么史上没记载?”兰陵王高孝瓘赫赫有名,按说他被牛肚子救的这等奇事应该广为流传才是。
沈清猗道:“这方法救了兰陵王,是他撞了运气,不能成为常例,省得医者随意用反而害了人,葛先生必是有交待,兰陵王才勒令当时身边的人守口如瓶。”
萧琰点头,“难怪世人不知。”否则这等奇闻异事必是被文人大肆渲染,又想到兰陵王当时被北齐皇帝猜忌,若有了这等“神迹”还不更被皇帝猜忌?估计这也是兰陵王守秘半分不露的原因。不由感慨道:“那也真是牛大壮的运气了,恰恰遇上姊姊。”恰恰姊姊就是孙先生的弟子,恰恰孙先生就是葛先生的弟子。这个“恰恰”也就是牛大壮的运了。
沈清猗一叹,“能不能活,看天意了。”医者治病不治命,命中无可治,那也无奈何。
她清冽眸子看向萧琮,又一叹道:“四郎,抱歉。”
今日她出手就是违了梁国公的交待。
若这牛大壮好运活了,她在振武军这些骑兵和萧氏亲兵心中,那就是很懂医了,可不会认为她是撞运气——三百四十年前的轶事,连世子都不知道,而世子夫人知道,关键还知道输血救治的细节,这可不会轶闻中细写吧?这些校尉心里有了揣测,沈清猗也就违了梁国公的意思——不得显露医术。
萧琮却道:“人命关天。这是救人,不可顾忌太多,你决断甚是。”
这些骑兵都是因他而伤,岂可有医法却隐之?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那也要医了,才是尽心。
他又说道:“父亲是考虑细密,但我身体如何,明眼人皆知。况一路巡来,无论士家还是军中,都已眼见。如今你显露医术,也无妨。”
萧琰连连点头,“阿兄说的是。”
她已经明白了姊姊当初为何说只教她药不教她医,因医者当救人济世。孙先生遗训,让姊姊“继承吾之医道,济世光大”,姊姊怎么会见死不救?
这时白苏推门禀道:“十三先生来了。”
三人立即起身,将堂叔迎进屋中。萧琮关心问道:“堂叔伤可愈了?”
萧浔一挥手,“一点内伤而已,调息几个大周天就愈了。”又嘿嘿笑,“那老混蛋舍不得拼命,反而吃了我几拳,伤得比我重。”言下颇为得意。
萧琮肃然道:“堂叔,今日遇袭之事容后再讲,这里却又一桩更紧要的事,需得与堂叔商议。”
萧浔见他肃然神情,立时用真气施了隔音屏障,也严肃道:“四郎,何事?”
萧琮便说了沙尘暴中的暗杀者突然出手,沈清猗误受暗杀者一剑被沙风暴卷落峡谷,萧琰落峡谷去救,“……发现崖壁上有岩洞,岩洞中有下堕洞道,其下有暗河,在河岸上发现了孙先生——道玄子前辈的遗骨。”
“什么?”萧浔一个直身差点跳起来,舌头都捋不直了,“你说孙、孙……道、道玄子?”
沈清猗神色哀痛,道:“浔堂叔,事情是这样……”将崖下之事细细讲来。
萧浔听得脸色数变。
“阿琰,将孙先生的遗物取出来。”萧琮道。
萧琰应了一声,起身从榻尾的箱子里的麂皮袋中取出道玄子的云游袋,将遗物取出,放在几上。
有医书三卷,装有金针刀具的皮匣一只,砚台一副,笔、墨各一副,装有药的瓷瓶八只,还有一只匣子,高一尺、长一尺半,乌黑坚硬,非金非石,质地似乎跟那道牌一样,估计刀剑难入,最后拿出的是那柄匕首。
萧浔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只乌黑匣子,眼神炽烈热切,却也有着戒慎。
萧琰看了一眼堂叔,说道:“阿兄可别拔这匕首,孙先生有可能在里面封了剑气。还有这黑匣子,也很危险。”
萧琮会意道:“你放心,我不动它们。”
两人都是担心这位宗师堂叔过于热切。
萧琰将医书和装有金针刀具的皮匣放到一边,道:“这是孙先生留给阿嫂的。”
萧琰接过沈清猗从衣袋内递出的道牌,也同另一边的遗物放在一起,“这些,按孙先生说的,返回给三清宫。”
萧浔的两只眼睛仍然炽热盯着那只非金非玉的匣子,匣子的开启处有锁轮,每一个轮齿上都刻着天干地支。
他一脸慎重又遗憾,“这匣子不能打开。”
这匣子让他有种心中发寒的感觉,这是对危险的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