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075:洞幽烛远 (第2/2页)
这就更显得道玄子的陨落之秘扑朔迷离了。
“以清猗忖度,此事是预谋的可能更大。”
沈清猗神色回忆思忖,清冽声音徐徐平静,“孙师遗书上留的日期是四年前。五年前,孙师离去时,我心中不舍,问孙师是要继续云游还是回三清宫,孙师说可能会去安西云游。
“如今思忖,孙师应该是从安西府去了大食帝国,不是云游,而是去见什么重要的人,或者是寻什么重要的东西,无论是见人还是寻东西,孙师应该是成功了,然后从安西府返回大唐帝国。
“孙师此行的目的对天园必定极有害。这件事对天园很重要,但天园发现时,孙师已经离开大食帝国,天园真知殿只能派出两位地位极高、实力很强,又极擅隐匿敛息和感知追踪的真知长老潜入大唐帝国,或许在安西已经发现孙师踪迹,但寻不到动手良机,一直到了河西,再不动手孙师就要出河西道南下了,于是仓促在定庭二州交界的沙漠荒僻之地伏击孙师,被孙师以一敌二杀死。
“孙师身受重伤,临逝前可能神念都无法远达,不能通知河西道的无量观。但孙师身边必然留有天园为何要追杀他的重大线索,附近却无可信托的人,孙师不能随意传讯,故留遗言于此——
“孙师学究天人,出身道门,想必对易道卜卦也有几分造诣,生死濒危之际,应该是以易卜算出他日有缘分之人到来,遂落到暗河,毁了天园二长老之尸,留下遗言,做了这番布置。”
沈清猗微微敛目,似是克制心中情绪,但神色声音依然冷静无比,这番分析是条理清晰,丝丝入扣。萧浔原觉得道玄子之死悬秘如迷雾,如今却如拨开云雾见青天,前后因果一下子清晰了,不由对这侄媳妇刮目相看,心忖家主选择她为媳想来不只是得过孙先生授业能治好四郎,这抽丝剥茧、洞幽烛远的本事连萧氏的精英子弟也未必能比,不由暗佩家主眼光。
萧琮神色凛然,如按清猗推测,那就不仅是道门一家的事了。
大食是政教合一的帝国,皇帝称哈里发,即政权至尊也是教皇,帝国疆土的扩张就是教派信仰的扩张,对大唐帝国和道佛二门来说,是共同的敌人。两个帝国明面上是军事对立,暗地里则有教派的争锋。从帝国层面来讲,安西都护府的建立既是统一西域,有利于军事防卫,也是得于道佛二门在西域拓进,抵御大食教的侵袭。自高宗时代起的两百多年来,大食教与道佛二门在安西和西洲丝绸之路上明争暗斗,各有高手陨落,但都控制在一定程度,至少没有让冲突激化。
最重要的是,双方都没有先天陨落。
此次却有道门极重要的长老级人物和大食天园极重要的长老级人物同时陨落在河西道,这会让事态发生怎样的转化?
对帝国长安朝廷的决策,又会发生什么影响?
萧琮寻思着,此事曝露出去,对河西道来讲,或许是危机,也很可能是机会。
至于是危机还是机会,就看萧氏的把握和操作了。
萧琮已经思忖如何给父亲写信,以及如何从这件事中为萧氏谋取有利的机会。
“此事,需及早告诉父亲和族里。”他说的“族里”,是指族里长老堂的首席长老四叔祖萧勰。
萧浔也是一脸凛然,“该当如此。”想到那匣中有道玄子陨落的秘密,涉及大食帝国和那个“不信我则亡”的狂信教,他就觉得头皮发麻,现在连一分占有那匣子的心思都没了,拿着都烫手,急着送回族里,省得路上出什么岔子。
萧琮立即做了决断,“晚时我就写密函给父亲,只说遇袭之事,让颂叔带回去。”
萧颂去过崖下,见过道玄子的道牌,由他回贺州传话是最合适的。
萧浔和沈清猗都点头,没有异议。
说完姊姊和孙先生的事,萧琰关心白日四哥遇袭的事,问萧:“堂叔,和你交手的那碧眼宗师是欧罗顿帝国的?赤褐山伏击的那些登极境也是欧罗顿的,或是燕周帝国的?”
那些人都是高鼻深目,欧罗顿人都是这长相,但和黄发鲜卑、黄发回纥也挺相似,有两人的眼睛是蓝色的,这就只有黄发鲜卑和欧罗顿人有这种瞳色。乌古斯汗国的黄发鲜卑虽然也多,但乌古斯与河西道不接壤,若说刺杀清川郡主对乌古斯有利,但刺杀河西道世子就没那么大的利益了。——最大的可能还是欧罗顿和燕周。
萧浔哼声道:“和我动手的那老混蛋用法力装真气,扮成燕周神庙出来的,当我看不出?肯定是圣马诺教廷出来的,洞真境后期,红衣大主教,比我差一筹。”心里却承认,对方是装燕周萨满的锻体武道限制了法道实力,目的只是牵制自己,实则实力比自己强一筹,受伤也是故意为之。萧浔心里有气,当着三位晚辈自是不好意思说这一点。
萧琮说道:“与堂叔交手的宗师既然是教廷的红衣大主教,赤褐山的那些登极境就应该是欧罗顿和燕周联合伏击的高手了。颂叔也说了族卫和他们交手的情况,有三位是西洲那边的剑道,另外六人都是武道,应该是燕周人。”
道门和剑阁的武道功法传遍大江大河南北,宇文燕周当年就是从中原退出去的,燕周人普遍修习武道并不奇怪。
而教廷是欧罗顿帝国的国教权力中心,红衣大主教和欧罗顿帝国的登极境联袂出现就不奇怪,这说明伏杀“河西世子”是欧罗顿帝国和教廷的一致利益。
萧琰握了握拳心想,果然是谁都想杀四哥!
之前在威州时,靖安司和缉事厅的后续调查就出来了,原州突袭的“马贼”确实是燕周和西突厥死士,还有几位“马贼”竟然是大唐安西府的“突奸”,突骑施和葛罗禄二部的人,如今又加入了欧罗顿帝国和教廷。——但不是宗师她就不惧,只是那位出没无声无息的暗杀者让她心中戒惧。
“四哥,从沙暴里出来的那个暗杀者就是原州那个暗杀者。他是西突厥人,燕周人,还是欧罗顿人?他的身法和剑法都诡秘莫测,不像原州马贼,也不像赤褐山那些人的武功路数。那暗杀者的出剑总给我一种……”她低眉想了想,“像是,刺客那种……阴诡。”
之前只是大略说过,萧琰这时才将当时交手情形细细说了。
萧浔摸着剃得光溜溜的下巴,“听十七说着,联系原州那次,是有点诡异。”这行径的确像专业刺客的路数。
萧琮忽然从袖里摸出一样东西,眼眸沉静说道:“堂叔,清猗,十七,敌贼全诛后,萧承谦将我沙地拉起来时,就在我前方横卧的那匹青海骢马首下发现了这个。”
那匹青海骢正是他的坐骑,这东西是扔给他的。
萧琮修长白皙的手掌上,是两枚一半的铜钱。
萧浔豪眉一耸,忽地一道风卷过两半铜钱,对合一起,“长治通宝”,分明是一只铜钱被整齐对称切为两半,他神色严峻,豪眉耸立,“这是那位暗杀者扔的?”
萧琮点头,“应该是。”
他们的人当然不会做这种事;那些突袭的敌方登极境也全数在激战中,没有余力做这种事;只有那位神出鬼没的暗杀者,最有嫌疑。
最主要是,这两半铜钱的意义——没有人敢去冒充。
“东海刺!”
萧浔豪眉耸动,暗隐暴烈,“若按这暗杀者的出手风格,极似专业刺客。再加这两半铜钱,如无意外,就是东海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