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117:担负 (第1/2页)
午膳后,父女俩在帐外散了会步。天空蓝得静谧幽雅,却又神秘高远。梁国公望空的眼神幽深邃远,这一刻让萧琰觉得父亲心里一定有着幽远的秘密。这些秘密让父亲沉厚,也让他岿巍峻峭如雪山,才能以岿然又锐利的姿态承负。
第一次从感官上而不是从认识上,萧琰体味到身为兰陵萧氏家主的崔嵬和沉负。“父亲。”她叫了一声。
天空旷远,雪山高峻,萧氏的剑兰……梁国公幽远的思绪被女儿叫回,回头看到女儿关切的目光,他抬手按了下女儿的肩。掌下是女子的肩,不宽厚,如坚韧有力,像一削雪壁,平静却蕴着丰沛的力量。他心中欣慰,女儿已经成长到可以担负,他无须为她踌躇。“进去吧。”
父女俩回到帐中,上了茶,梁国公从书案上取了份卷宗递给女儿,声音平和沉定,“疾风馆对安叶禧的调查,有些疑点。”
“安叶禧的疑点?”
萧琰睁圆眼惊讶,无论从直觉还是推断,她都相信:安叶禧没有欺骗她。现在,仍然相信。
梁国公道:“她说的倒是实情。”
安叶禧对萧琰说的,她的出身、为何要冒名顶替参军,都是实情,没有谎话。
疾风馆调查出,安叶禧本人,出身清白,除了冒名顶替这桩事外,没有其他问题。修习的武道是道门五行心法,白蜡杆枪法是安家护卫统领传授,这也没有问题。虽然这位护卫统领恋慕她母亲,才传了她赵氏家传枪法,但这跟安叶禧无关。
她的父亲是安史思,是安氏商团静州分会的总执事,出身西域安国王族安氏嫡支,是嫡三子,不算受家族重视,但也没忽视,只能说中庸之才,安史思本人也没有问题。
“安叶禧母亲的身世有些问题。”
……
萧琰打开疾风馆的卷宗,取出一份楷书工整的折页,一折一折的仔细看过去。
看完,她思索了会,抬眼说道:“父亲,安叶禧母亲的身世有疑点,牵涉到什么,疾风馆尚未查清楚。这疑点可能确实有问题。不过,那是安叶禧的母亲上上一辈的事情。和安叶禧本人无关。
“只要她对我无害,她的祖母是谁,曾祖母是谁,这都不重要。
“现在她只是静南军的军士,训练认真,作战勇敢,令旗官做得出色,是一位优秀的士官下属,作为她的上官,给予爱护和帮助,就是我的职责。”
调查是出于谨慎,但不能因为身世中的不明,就否定这个人。
“父亲您放心。她是个聪明,又简单的人。”
聪明是说她的头脑,简单是说她的心思。
萧琰觉得安叶禧鲜活又纯粹,生动又直白,她不愿意毁掉这样一个生命。
梁国公抬手按了一下女儿的肩,“你的事情,你做主。”
他不认同女儿的心软,但不会以父亲的意志去凌驾女儿的意志。
身为父亲,只需要保持警惕,而不是代女儿做出决定。
“你的人,你负责。”
你已经可以担负。
但出了问题,你也要负责。
这是萧氏成员的担负。
“是,父亲!”萧琰觉得肩上一沉多了分量,但被信重和担负的感觉她很喜欢,眼眸灿灿的笑起来,“谢谢父亲。”
……
想起上午萧琤来寻她的事,萧琰便笑问:“父亲告诉十四哥的?”
梁国公眼色幽深,“涉及你们兄妹的事,他当然应该知道。他是你阿兄,也要学会担负了。不能再这么年少轻狂。”
年少轻狂……萧琰想笑,又忍住,觉得父亲对十四哥的形容真是贴切。
梁国公又从书案上取出一封空白信函递给她,“这是你四哥的信。”
按大唐军律,前线军队作战期间是不能与外界通传的,当然包括信件,四哥给她的信是夹在给父亲的军函中,父亲取出来装在了空白信函里。萧琰面露喜色接过去,说道:“我回去再看。祖母和母亲都还好吧?”
“她们都很好。你四哥信里应该有提。”
“我给祖母母亲写了很多信,都不能寄出唉。”
“待战争结束,就可以回家了。”纵然是女儿,梁国公也不会在这方面为她破例:除了军函,营中不得有片纸出去。
萧琰只是心中怅然而感叹,并无让父亲徇私的意思,进了军中她就是军人,就要严守大唐军律。
梁国公说起萧璋,“你二哥回贺州了。”
萧琰惊诧,“什么时候?”
青唐之战还没结束,二哥就回去了?
萧昡神情沉肃却隐着冷淡,“前日就离了军营。吕县君染了时疫,病况不太好。顾念人子之心,让他回去服侍汤药,不然身在军营也不安宁。”
前天就走了,那岂不是没份参与灭青唐的那曲之战?想到萧璋的功业之心,萧琰忽地有些同情了。
她“哦”了一声,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表达对二哥萧璋的关心?——她还真没有这种深切的感情。又不愿意装作兄妹情深。憋了一会,干巴巴道:“父亲保重身体。”
梁国公神情一顿,沉肃容色缓了下来,抬手按了下她军帽,深邃眼里有笑意,“为父身体很好。”
萧琰:……我就是想转移下话题。
……
父女俩说着家事,萧琰想起昨日的宗师之战,心中有困惑,便问父亲:“道门和佛门的云端怎么出现在战争中?”云端不涉人间战争,这是天下各国的规则,大唐不会破例吧?
梁国公说道:“他们为吐蕃僧门而来。”
这是云端和云端的战争。
“争夺道统,信徒?”
“道统之争,比人间利益的战争更残酷。这是精神信仰的争夺。大唐帝国眼望吐蕃的辽阔,道佛二宗对这片净土的信民也眼望了很久。”
梁国公说道:“钵教和僧门在雪域高原上几百年争战,就是争道统、信徒。雪域高原气息纯净,是修行的净土,也是信仰的净土。人的心思纯净,没有高原下红尘世间的污染,一旦信仰神佛,就是全身心奉献忠诚。这样的信徒,谁都想要。”
萧琰有些明悟,“所以道佛二宗的两位先天显声于云间,就是显给青唐部族看的。先打垮他们信念积聚的大昭寺,才能击倒他们心中的佛,然后竖立新的信仰,新的佛或神仙。”
梁国公说道:“青唐部民因为信仰无所畏惧,梵音战歌能激发他们最大的英勇,但一旦让他们知道信仰的‘佛’不是无可战胜,这个信念就会动摇;再让他们知道被‘佛’在高原的使者大昭寺抛弃,这个信念就会如雪崩。
“没有信仰之前,高原部族与雪山恶劣气候搏斗,有天性的蛮勇和生存意志,但有了信仰后意志就寄托于信仰上,信仰如雪崩,意志就堕入茫然,不知何从。
“当道门佛门再次出现,对于这些脑海空白又急需精神填入的雪域部族来说,就是高渺的神灵又倾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于是派出了新的使者,对他们来说不是重立信仰,而是重新聆听到神灵的声音。”
萧琰恍然大悟,所以吐蕃民众改信大唐的道佛,不是改变信仰,而是他们的神灵换了件外衫,他们信仰的核心不会变:神秘,强大。
强大又神秘,因不可知,而敬畏。他们信仰的是对天地自然的畏惧,谁能让他们信仰得到心灵的平静,那就是“神”。
……
从父亲帐中出来,已经过了下午二时。她必须在三时整点前归营,一路策马驰行,遇巡逻队才停下出示军官牌,报口令。
雪域高原的天空有种近乎透明的湛蓝,看起来很真实,却跟玻璃一样,只能看清却触不到。
萧琰脑中萦绕着二哥萧璋回贺州这件事,回顾父亲的神情,说到二哥的语气,说到吕县君染了时疫病情有些忧虑,父亲却是冷淡漠然的口气,这让她觉得古怪:
按说吕县君染了时疫,父亲就算没有十分忧虑,也不应该漠然吧?毕竟嫁入国公府二十多年,还生了个儿子,即使只是联姻父亲对她没有情意,但相处这么多年总该有些情分吧?
父亲并不是一个冷酷没有感情的人。
她的直觉却告诉自己,父亲心底对吕县君是憎恶的,所以那种冷淡是发自内心的冰冷,而不是没有感情的那种漠然。
萧琰心想父亲憎恶她干嘛又娶了她?或许当初娶的时候不憎恶,后来才憎恶了?那是因为什么憎恶了?
萧琰觉得自己思量父亲和媵的感情也有些古怪——但脑子还是萦绕着这些思绪:因为很重要?
跟自己有关的重要?
她望着天空,觉得真相就隔着这湛蓝的玻璃,目光透视过去,就能看见。
……
她想起萧焟。
萧焟背后的指使者是谁?
当然不是萧琤。
萧焟留下遗物嫁祸萧琤,那就是幕后指使者的意图了:嫁祸萧琤,挑起国公府的内乱?
萧焟是萧氏十一支的嫡出子弟,按道理不应该谋害家主嫡子还挑动国公府内乱——这不利于萧氏。萧氏若坏了,对萧焟和他的亲人有什么好处?
除非指使萧焟的人就是萧氏的重要人物,让萧焟宁愿自尽也不敢招出来。
若是萧氏的人,为什么要杀她?
不会是私怨。她能跟谁结仇?连国公府的门都没出过几次。
那就是她表现太出色,让人忌惮她成长起来威胁到他?
萧琰脑中电光石火,似有一道灵光,让她从这近乎透明的天空透视过去……
二哥,萧璋?
……
如果真是她这二哥干的,父亲的态度就说得通了:萧璋是被发配回去了,吕县君的病很可能是父亲出手。
但她和萧璋没有仇。
就算没什么手足感情,也不至于凶狠得想要她命吧?
那就只能是涉及到利益,足以要人命的利益。
她若在军中成长,对她这位二哥有很大的威胁?——但河西军有五军之多,她就算成为其中一军之主,难道就堵住了萧璋的路?
除非那个位置是唯一的。
河西军只有一个位置是唯一。
……
萧琰沉着脸回到了静南军,进了第十一营的营地,神色才和缓下来,回到自己营帐时,已经平静如常了。
高原风大,上午晾的衣服已经干了,整齐叠放在她的行军榻上;衣服上置着镂银盒,里面是沉水香,素朴悠远的香连绵渗出,萦绕在衣物间,也飘流在帐内的空气中,显见已搁置了几小时。萧琰不由溢出笑意,拉了下铃绳,从副帐中叫进安叶禧。
安叶禧见了她还是“哼”一声,眼睛望着帐穹顶。萧琰好笑:还在生气呀。提起带回来的精致小食篮递过去,“带给你的点心。”
安叶禧又“哼”一声,提着点心仰着脸走了。萧琰在她身后哈哈笑。安叶禧“哼”一声,心道:我不理副营,又不是不理点心。中军帅帐的点心哦。嗖地回了副帐,心想看在点心份上,不理副营的天数就减一……两天吧。
萧琰从军挎包里取出四哥的信函,里面有三封信。
萧琰先看清宁院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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