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125:起心 (第1/2页)
萧琰上山后,便见红山没了一半,又被炸了顶。
红山的山势如弓,逻些的西城和南城就环在弓弧内。如今这弓的上半弓,即西北山垮没了,碎石泥土垒成了小山包;红山的中段,就是王宫倚建的七八里山,山顶被三位吐蕃宗师的自爆给炸平了,依山垒砌到半山的王宫就显高了,但也被碎石泥土淹没了三分之一。
萧琰站在山顶上默了一下,一座山可不是一道城墙,城墙最厚不过十丈,这座山的厚度至少也有半里吧,就这么被轰塌了……
几十位洞真境宗师在西北交战,塌了一面山不算什么,幸好王宫只是被山石泥土淹了小半截,不然这雄伟的宫殿楼就可惜了,当初得花费了多少人力。
她只是略一感慨,便向王宫掠去。
王宫的最高建筑物被泥石覆盖,已经插上了大唐的旗帜。
左边赭黄旗面金龙腾飞星辰闪耀,正是大唐国旗,在阳光下铄铄生辉;右边是“西讨行营都总管李”的帅纛,赭黄镶朱旗面,迎风猎猎招展。
……
王宫是逻些城内最高的建筑,两面大唐旗帜飘扬在王宫最高处,逻些城内所有人举目可见。还在城内抵抗的吐蕃军再次遭受打击,斗志大失,唐军中处处都有口号兵高喊:“天意降罚!”“投降不杀!”……吐蕃军且战且退,唐军也不逼得过甚,军中有命令:权贵可以死多几个,兵要抓活的。武骑营和唐军弓.弩手就重点杀千夫长以上的军官。
不久,几百里外的雪山就轰隆隆塌了,城内吐蕃人都闻声望去惊骇瞠目,唐军中的宣教队伍又趁机高喊:“雪山塌了!”“钵教逃了!”……
便有很多吐蕃兵将神山崩塌与钵教逃了联系在一起:这、这是神山愤怒,降罚钵教?
让唐军各路指挥官颇遗憾的是,很多部族领主和权贵大臣听说钵教逃了后斗志丧失就降了,只有少部分还负隅顽抗。
又过一阵,唐军口号兵驰马高喊:“桑加法王死了!”“赞普降了!”……
这少部分顽抗的吐蕃军也彻底崩溃,率军抵抗的部族领主都举起了白旗。
法王都死了,赞普都降了,他们还打什么?
……
当城内清剿余兵时,晋阳公主的三千中军已经入驻王宫,搜寻各个宫殿,俘虏王宫兵侍人宫女,各个入口、要道都布了唐军岗哨,望之森严。
由于王宫顶端的宫殿被泥石覆盖,晋阳公主的临时都帅帐就设在山下的宫殿里。萧琰绕道下山,从宫门进入王宫,或许公主已经作了吩咐,她通报姓名递上军官牌后,原以为还要等待宫门禁军进去通传,谁知那两名禁军验看军官牌后,又瞅了瞅她的“标志脸”,再诡异沉默的瞅了瞅军袍下的素绫裤,就退步,行礼放行了。
萧琰默默抬步往里走,心想得赶紧找条绯色裤子换了。
进了宫门就是一座两层平顶的宫殿,漆着红黄绿彩绘,鲜艳富丽,下方守着禁军,一名公主侍卫立在殿楼下,远远看见萧琰便迎了上来,道:“萧副营主,请随我来。”领着她上了二楼,进了一间侧殿,说道:“此处是吐蕃国王朝议的歇殿,公主说请你在这整理一下。”殿内的彩漆案几上搁着金盆,洗霜、面巾诸物,侍卫目光又指向赞普休息的金榻,微微颔首。
萧琰道谢,待侍卫走出后,便先解系绳取下圆檐红缨盔,再解缨摘面具,先洗了脸,又将面具擦净,看了眼身上,虽然用内气震掉了泥灰,但血迹是震不掉的,顿时有些羡慕修习法道的,一个清洁术就干净了。
她脱下军袍,因与修行者战斗,就没有穿甲衣,但没战裙护着这军袍下摆也被拖刮破烂了,所幸里面的中单军衫还是完好的。她将军袍挂衣架上,这才向金榻走去,拨开帷幔,便见榻上搁了一条绯色马裤,和她军袍的绯色差不多,只是略鲜亮些。
她拿起比了比,和自己身高差不多,质料是大唐剑南道的益锦,看着簇新,应该是没穿过的,大约是哪个后妃的马球裤?
她直接穿外面了,那条素绫中裤还是贴身穿着,总要洗了再还给公主。她若是男子,这会便要脱了避嫌;但她和公主同为女郎,这会脱下倒显得嫌弃了,这不好,何况她也没觉得多穿会有什么要紧,又不是亵裤——当然不可能是亵裤。
她又将军袍穿上,系上革带秋水刀,出去后再套上军靴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换了条裤子。细节见人心,萧琰沉了下眸。
侍卫在外叫道:“萧副营主。”
“请进。”
侍卫入内,将面盆面巾等撤了,几分钟后又入殿,金盘端着刚烤热的胡饼、蒸熟的青稞团子,还有一壶伴食的乳茶,一壶膳后消解油腻的煎茶,说道:“公主说,已经错过了午膳,军中只有便餐,请萧副营主先用食。”
“多谢公主。”萧琰诚恳道,从上午攻城到红山之战,再到后面的进阶,都是剧烈消耗的活动,她的确饿了,却没想到公主竟也记着,道谢的同时心里又有些沉。
侍卫出去后,萧琰又摘了面具,撇开思虑先用食。胡饼里的羊肉还很新鲜,青稞团子也很新鲜,应该是今天早上现烤现做的,乳茶也很香滑,伴食青稞团子很入味。
萧琰心想:刚刚打下王宫,有这样一份膳食,可不是便餐。便餐是干饼子,青稞炒面,肉干。
她将食物用尽,又将一壶煎茶饮完,只觉全身饱暖、很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漱口拭手后,她在殿里慢走消食,思虑便上来,眉毛渐拢,心中发愁。
公主待她很好,而且体贴周全,从种种细节就可看出来。
萧琰很清楚:不是什么人都能被公主这么对待。尤其以她身份之尊,不会随便为什么人解衣换裤,更别说脱了自己的里裤给人穿了。这是很亲密的行为,也是视对方极亲近才会有。这份真心厚意,萧琰不能无视,更不能轻忽对待。
她向来是你对我,我也对你好,母亲说不负真心,她也做不出别人真心待她好,她却冷面相对。可又答应过四哥和公主保持距离。这可怎么办?
若说之前她当公主是半个朋友,经历红山之战后,就不止半个了。
萧琰来回在殿内转了好几圈,默念《太上玉清经》,渐渐的心中平静清明。
晋阳公主待她好,是真心;四哥让她保持距离,也是真心;如何行为,当从自己的心。只论今时,不论他日。今日她以公主为友,他日若成敌对,那就为敌。岂可以他日而乱今心?无论他日如何,我心纯粹以待。
萧琰抬眉释然,但觉灵台清明,心中宁静。
神识不由沉入识海,仰望上方莲台,如琉璃透明,想起那句佛谒:心如明镜台。神识轻轻拂过莲瓣,似有明净又喜悦的颤鸣,她不由微笑。
身在人间,怎能不惹红尘,重要的不是不惹,而是反思,勤拂试,心境才会明净。
她心中清静下来,便也不急着去见公主、早见早归营了,盘坐地毡上敛目沉思与吐蕃宗师那一战,每一招都反复拆解,在识海中以意象去推演,又以角度公式去计算、推理,将意象感悟和计算推理这两种演绎加以印证,又有更精确的认识,或更深入的体悟。
她渐渐沉迷在这种演绎中,只觉识海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意象之海,一半是数据之海。这两半海时而矛盾,时而相合,时而又是平行的线,互不交叉。萧琰感悟到这是两种不同体系的法则,它们出自同样的本源,却走向不同的方向。那么是宇宙大源树的分枝,还是宇宙之源中长出的不同的树?
门外响起侍卫的声音,“萧副营主。”
萧琰有些遗憾的睁开眼睛,“请进。”
侍卫入内通传,“萧副营主,公主请你去朝议殿。”
萧琰扫了眼歇殿内的落地金柱嵌宝摆钟,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想必公主已经处理完公务,穿靴出了侧殿,沿着金碧辉煌的平廊到了朝议殿外。
廊下的侍卫目不斜视,一名侍卫推开一扇殿门。她入殿脱靴,坐障不是大唐那样的屏风,而是一排漆彩绘镶宝石的立柜,摆了各色金银瓶子,插着鲜艳绢花。她绕过屏柜,踩着红毡进入殿堂。
这里应该是王宫的外朝殿,丹墀不高,只有一阶,上面一张镶满宝石的纯金王榻。晋阳公主没坐这个王榻,在丹阶下置了一张方榻,榻前一张彩漆绚丽又镶嵌宝石的案几,殿内其他案几也是如此,区别就是宝石的数量,萧琰在歇殿中已经看惯了吐蕃王宫这种风格,不同的是这里更金碧辉煌,宝光灿灿。
但她眼中没有这些金碧辉煌,只有三个人。
偌大的殿内除了晋阳公主外,只有三人。
坐在晋阳公主右边案几后的是一名宽袖大袍的文士,貌若三旬,仪容俊雅。
东侧案几后坐着一名清眉无须的僧人,身上的僧袍洗得有些发白了,显出半黄半白的颜色,却不会让人觉得落魄,而是给人一种经历岁月的苍朴感觉。
西侧案几后坐着一位檀冠女道,容颜如雪,坐在榻上仿若云端,给人一种缥缈的感觉。
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
萧琰倍感压力,当日在公主的都元帅帐内被将军们齐刷刷看着,也没觉得有这样大的压力,就好像一脚踏入的不是大殿,而是广袤浩瀚、无边无际,让她陡然生出渺小之感。不由得内气运转,默念清静经,相抗这种无形的力量。
“萧悦之,”李毓祯清凉悦耳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压力,“过来拜见三位前辈大宗师。”
萧琰身心一轻,暗吁口气,直面先天宗师的压力竟然这样大。
她肃容上前,抬臂先向公主行军礼,“都帅!北路静南军第十一营副营主萧琰参见!”
李毓祯笑道:“解了面具吧,在三位前辈面前,不需要遮掩。”
萧琰没有迟疑应了一声“是”。
先天宗师若以神识透视,她的容貌也遮掩不住,连性别都遮掩不住,倒不如大方解了,示之以诚,母亲教她“抱诚守一”,但也教了她“灵活变通”。萧琰抬手解下了面具,拿在手上。
精致绝伦的容貌一显出来,座中三人都扬了下眉。那宽袍文士首先笑起来,神色和目光都透着温和。
李毓祯亲切道:“悦之,先来见过梵音寺住持,度因大师。”
萧琰行至东侧案几前,坐拜行礼,“晚辈萧琰拜见度因大师。”
度因容貌清俊,初看二十、再看三十,然而那双眼睛邃深如苍穹,仿佛经历了无数岁月,让人摸不清年龄,他合什一礼道:“萧小郎君免礼。”声音清寂悠远,如同山寺晨钟悠悠,萧琰却觉得这悠远声音无比幽邃,千年古寺的沉淀,岁月的幽深,天道的苍茫,尽在这悠远的声音中。萧琰只觉得心中更加宁静,纯黑的眼眸也更加澄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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