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138:心念不渡 (第2/2页)
太夫人轻叹,又微微一笑,“圣人大事已了,余下便是等大限之日。他想见见你。还有你的生身母亲,这会儿也应该在长安了。”
“啊……”萧琰张了下嘴,却不知说什么,心情复杂,不知道是期待还是不期待,怔怔一会,眼睛有些茫然道,“祖母,大概,是什么时候?”
太夫人道:“正旦朝贺之前。你十二月半启程,跟着你大伯父进京。”
大伯父是萧晀,现任肃州刺史。按朝制,非边州的刺史每年十二月底都要进京,参加正旦大朝会,向皇帝进献本州贡品,同时赴吏部述职,一些刺史还要接受政事堂的问对。萧晀自任刺史后,就没法参加除夕的祭祀和大家宴,今年年底也是要进京的。
圣人见萧琰不能明发手诏,是以家信的方式向长宁长公主提出。太夫人说道:“你阿父、阿母昨日已知道了,回头会做安排。去长安,见见你外祖父。见见你生母长乐。她是极聪明的人,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从不亏待自己。祖母也希望你这样。上一辈的纠葛,跟你无关,不要让那些事拘了你。世人多思,将事情搅得复杂,纠葛不清,遂不得洒脱。你心性坦荡,简单纯粹,处事化繁为简,世事分得清晰明白,这样很好。祖母希望你一直这样。”
萧琰重重点了下头,认真应道:“是,祖母。”
太夫人转眼看沈清猗,目光在她清绝脸庞上停留,手中道珠再次拨动,心叹:慧极多伤。这就是个多思多虑的。
太夫人拨下道珠,递了过去,“这是你师尊道玄子当年赠与,一晃四十年过去了。当年你师尊说:心若澹泊,宁静致远。今日,也将这话,和这道珠一起,赠与你吧。少思,多静。”
沈清猗眉目微敛,双手接过道珠,拜身道:“清猗叩谢祖母教导。”
少思,多静。
她都做不到。
太夫人心里叹息,微微阖目,挥了下手,“都去吧。——去道门时,不必再过来拜别了。”
“是,祖母。”沈清猗再次叩拜。
……
从松鹤院出来,萧琰和沈清猗心神都有些恍惚。
沈清猗上了肩舆,萧琰微蹙眉头走在旁边,好一阵没说话。
萧琰心想:真要去长安,见生母了吗?
沈清猗手指捏着道珠,半敛着眼。良久,抬眸看萧琰,眸子幽深。
萧琰心里静下来,转头对沈清猗说道:“阿嫂,时辰尚早,这会去景苑吧?我于内务上不大通,要请阿嫂指教。”
沈清猗神色疏淡,“走吧。我去看望商姆姆。”
两人这话是说给仆婢听的。
萧琰心喜,姊姊答应去景苑,这是不生她气了?
沈清猗吩咐舆婢走近道,不经过承和院,直接去景苑。
舆婢们留在苑内庑廊房喝茶吃果子,沈清猗带了白苏、菘蓝、赤芍三侍女往清宁院去。萧琰叫了声“姊姊”,沈清猗没理她,一路沉默。到了院内,便先去正房看望商清。
青葙察觉到两位主子的气氛不对,打眼色问白苏三人:郎君惹恼少夫人了?菘蓝和赤芍都一脸莫名,表示不知情。白苏打了个手势:闹口角了。四位侍女互相望一眼,菘蓝便去煎茶了,不管两位主子怎么闹,总是要喝茶的。
白苏低声道:“中间退席,送太夫人,在松鹤院也没用点心。准备些清淡的。”青葙点头,闹口角,肯定吃不下油腻的,便去厨房吩咐两位掌厨侍女准备清粥小食。
……
入到内寝,萧琰便关心道:“姊姊在席上没用几箸,要不让膳上熬点青菜粥?”心想姊姊这般消瘦,可不能再清减了。
沈清猗神色略缓,冷看她一眼,“已经被你气饱了,粥往哪塞。”
萧琰叹道:“姊姊你生我气,也不能跟自己的胃过不去呀。要不你打我手心,书房里有诫尺。”说着又笑,“这诫尺还没用过呢,头一回就给姊姊了。”
沈清猗哼一声。
萧琰上前轻抱她,声音柔绵,“姊姊。”
说得多,不如抱一抱,萧琰一直记着商七这句话。
沈清猗气息一荡,侧过头去,气恼道:“你就会这一招。”
伸手推她,没推动。
萧琰又叫了声“姊姊”,带了些撒娇语气,叫得沈清猗心软,手按在她肩上便失了几分力气。
“姊姊。”萧琰又叫了一声,沈清猗不应她。
萧琰说道:“我以前犯错了,阿母都罚我抄经。抄《太上玉清经》,抄《太上清静经》,说我心不清静,想得太多。抄得多了,心就清净了。可这静,只得了七分。母亲说,我心中有愤怒,心不得空,就不会静。可我不愿意。母亲被禁于景苑,不得自由,我愤怒于此。如果心静,是要放下这个心念,我宁愿不得静。”
沈清猗听着眸子渐渐变得柔和。
若是放下心念,才得平静,她宁愿为她辗转反侧,多思多虑。
心念不渡,不是不能渡,而是不愿渡。
“姊姊。”萧琰又叫了一声。
“嗯。”沈清猗应了一声,又抬眉哼一声,“这账先记着。”
“好,记着。”萧琰笑嘻嘻的,见沈清猗挑眉,立即又严肃脸,心想记着就记着,反正她不会和李毓祯那样了,以后不会有算账的时候。
“姊姊,我们一会是先去逛园子,还是去我房里,我有礼物给你。”
沈清猗嗯了一声,伸手推开她,走到帷帘垂着的窗边问她:“什么礼物?”回眸,“你上次送我的那幅画很好,我很喜欢。”那幅画被她“埋葬”在了箱笼底,回承和院后她就取了出来,画的是她自己,她眼中看的,却是作画的人。
萧琰只觉沈清猗这一刻的眼神极柔,但一眨眼,就没了,不由嘀咕,姊姊温柔不到一秒,以前待她多好……都是李毓祯害的。她走近几步笑答道:“这回不是画。姊姊喜欢画呀,那我以后多画几幅。”
沈清猗眉毛挑起又落下,“我只喜欢你画我的画。”你将你画了送我我更喜欢——这句话只能在心里。
萧琰忽地想起圣人,然后就笑,难道姊姊也自恋,喜欢看自己?点头笑应道:“好,我以后多画姊姊。”
“好,你记着,若食言,一并跟你算账。”
萧琰立即道:“我以后给姊姊递一封信,就画一幅姊姊的画。”
沈清猗唇角微扬,“要画得我中意。我若不中意了,也要罚你。”
萧琰眼睛眨了眨,若撞上姊姊心情不好,自己岂不冤哉?忙问道:“怎样才是姊姊中意的?”
沈清猗看着她,眸色幽深,“画之意境,在乎心。”
萧琰闻言笑道:“我画姊姊,自然是用心的。”
“好。”沈清猗这一声回得很柔。
她不在萧琰身边,也要让萧琰想她。
时时画自己,就会时时想自己,画得多了,想得多了,就会印在心里。
萧琰见她神色转霁,心里高兴,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上前拉她手道:“姊姊我们出去吧。”
“嗯。”沈清猗曲指握住她手,出外间房门时才松开。
“姊姊,先去我房里吧。”
“好。”沈清猗温和声音道。
侍在门外的白苏和赤芍对看一眼,心里松口气,看来是和好了。赤芍轻步退下,通知菘蓝奉茶。
……
讌息室内搁着香山子,沉水香的香氛宁和氤氲,沈清猗坐到闲息榻上,随意倚在弧形凭几上,带了两分慵懒。
萧琰忽然觉得,比起清冷寡欲,她更喜欢看到这样的沈清猗,前者,总觉得太清寂了。
“发什么呆。”沈清猗轻嗔她。
萧琰笑嘻嘻的,“我在入画。姊姊怎样都是好看的。”
沈清猗哼她一声,“说好话也没用。吃一堑长一智,以后长点心眼,不该信的人,别信,不该喝的酒,别乱喝。”
萧琰苦了脸,只能应道:“是。”
正好菘蓝奉茶进来,萧琰暗松口气,亲手端了茶汤递沈清猗。菘蓝道:“青葙递话说膳上已熬了粥,问郎君和少夫人,是否用一些粥点?”
萧琰看沈清猗,沈清猗看了眼摆钟,说道:“当晡食吧,申时再进。我和十七郎说说话,你们不用进来侍候了。”
“是,少夫人。”菘蓝出去递话。
萧琰从柜里取出自己记的《药闻录》,坐到榻边递给沈清猗,“姊姊,我一路行一路记的,你看,怎么样?”
沈清猗翻开绫封札面,一目十行的阅着,只觉梗在心口的痛楚因这心意抚平了一些。她轻轻合上札本,侧眸看身边的人,眸子柔和,“阿琰费心了。”
萧琰道:“为姊姊费心是应该的。”见沈清猗喜欢,她心里高兴,眼眸耀亮。
沈清猗伸手想抚她脸,手抬起却落到她衣襟上,抚着交领上的青锦镶边,看着她眸子,柔声慢慢的,“阿琰待我如此,我心甚悦之。”我心甚悦你。
萧琰呼吸滞了一拍,“姊姊……”只觉得沈清猗看她的眼神中有着深刻的感情。
但下一瞬,就寒气凛冽,锋锐如刀。
沈清猗手指一攥,揪了她衣襟,冷寒的声音一字一顿,“记得去长安,别再,酒后,乱性!”
萧琰:……
这变脸也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