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171:她不懂的风流 (第2/2页)
李毓祯眸中掠过光芒,乾卦九三——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悦之这一卦……是危险中有机遇?
……
从安福门观灯回来,从十七到十八,萧琰都与母亲一起,尽日在长安城内四处游玩,欢快日子如生翼般飞过。眨眼就到了正月十九,清晨她返回永兴坊萧府,要送别述职结束返回河西的三位伯叔,一直送到长安西外十里驿,才挥手作别。一些堂兄堂姊随三位伯叔一起回了河西,还有一些堂兄留在长安,继续他们的事情和交游。
回到永兴坊,萧琰去諴大伯父院里说了一阵话。
諴大伯父萧諴是萧氏三支的郎主,也是京中萧府的负责人,负责京中事务,及京中与河西的联络,一张团团笑脸看起来极和蔼可亲,但萧琰听五哥萧珖和九哥萧瑢说过:“咱们这位諴伯父在京中可是被人称作笑面虎的。”如今,她正在向这位笑面虎伯父说之后的行程。
大伯父萧晀交待过她,说萧諴不会管她在长安的出入行踪,只要报备就可以了,但有疑难事或有需求助之事,皆可找他。说,她的身世可以不告诉諴大伯父,但諴大伯父可以信任。
萧琰对諴大伯父说,她这几日要与“母亲的故人”去樊川小住,顺道去终南山上拜访一些人。
樊川在长安城南三十里外,是少陵原与神禾原之间的平川,东南止于终南山北麓。这里是京郊有名的风景盛地,也是风水盛地,京兆韦、杜二氏的祖宅就在这里,皇族贵胄和世家高门也多在这里置别业。又有八大道观和八大寺院,高道高僧极多。萧諴点头赞许,拣着说了樊川那边的观寺,哪些法师应当拜访、值得拜访,又说这些法师的意趣。近午时萧琰才出来。
留在府里未出去玩乐和应酬的堂兄弟姊妹们开了午宴,伯叔们都笑哈哈说不参加,省得他们玩得不痛快。萧琰席间敬酒谢罪,被三位堂兄打趣她上元夜情人节和秦国公主踏歌、游灯,众堂兄姊嘻嘻哈哈,挤眉弄眼,萧琰严正说“不是情人!”大家笑得更疯,萧琰一脸无语,只得作脸红的窘样,被諴大伯父府里的两位堂姊爱心大发,将取笑的众堂兄一一瞪下,萧琰这才逃脱了堂兄们的“魔掌”,未时从堂厅用宴出来她都松了口气。堂兄们猛如虎呀。
十八日傍晚,萧琰和母亲到了长悦别庄。第二日,她征得母亲同意后,就派了从人去长安七艺居递邀帖,邀虞璇玑过来玩。
虞璇玑的性情颇得李翊浵喜欢,在别庄园子里游了一圈就很投契了,李翊浵笑悠悠说,咱们明日就去游兴教寺。虞璇玑咯的一笑,“长山伯母这建议甚得璇玑之心呀。”两位美人都咯咯笑了起来。
萧琰一头雾水,晚上听母亲说才知道,藏真就是在前几年落牒于樊川八寺之首的兴教寺内,成了经藏法师。萧琰顿然无语,这是游兴教寺还是游桃花僧呀。阿娘悠笑说:游寺呀,听僧说经呀。萧琰:……
次日就去游了兴教寺,然后寻了桃花僧“听经”。
萧琰旁观了虞璇玑是怎么个诗词风流,文思如泉涌,调戏桃花僧,藏真法师疏狂不羁,却持正自守,一桃夭美人和一潇洒诗僧,弹琴挥墨,酬唱相和,萧琰叹:此情此景,可入画。心道,难怪长安文士们谈之曰雅事。如果只是如此,确是雅事。
日暮方从兴教寺出来,兴尽而归。回到长悦山庄,沐浴换衣后,两个好友在花圃间说话,萧琰直言说道:“倚楼,今日我在一旁‘听经’,觉得藏真对你无意。你可别真陷进去了。爱而求之不得,可得苦了。”
虞璇玑笑容娇艳,手中一枝艳桃图的团扇轻点她衣襟,“你呀,不懂。情爱之思,就妙在此处,得之如在云端,飘飘欲仙,不得之辗转思服,观花花若愁,见雨雨若泪,世间万般皆成了情思,其苦中之甘,甘中之涩,涩中之苦,合七情之味,柔肠百回,非他事可比。”说着又咯咯笑起来,妩媚流睇,“阿悦思人了,就知其中之妙了。”
萧琰:“……”
你这是追求爱人还是追求滋味呀?
夜里在寝榻上她对母亲感叹说,不知倚楼是真的爱藏真,还是爱这种追求人思慕的感觉。李翊浵悠笑说:“璇玑你不用担心,她是在爱人,也是在享受这种爱的过程。世间诸般情,唯爱情最让人神魂颠倒,诗歌话本曲剧,多是为爱情颂歌,缠绵悱恻,回肠荡气,让人罢之不能。宝树不知其味,便不知其中之趣也。”
萧琰想了想,就想到李毓祯,心里怅然,觉得感情这事,还是最麻烦,哪有什么趣呀,就是折腾人。看看李昭华,以前多恣情洒脱的人啊,现在尽想把她拉坑里,恣意是恣意,就是缠绵得没洒脱了。萧琰又唉一声,李昭华你可赶紧从坑里出来吧。
之后几日内,萧琰与母亲、虞璇玑一起,又去了樊川的两大寺院和三大道观。只可惜每日时间太短,只能走马观花。諴大伯父说的有道法师,她也只有幸见到了两位,聆听经讲,果有裨益。只觉在这山中静坐修行,也是很清心怡人的事。李翊浵嗔她:你可别修成和尚了。之后便不让她去见那些法师。说偶尔一听才有得,经常听就不得了。萧琰哈哈笑,便也专心于陪母亲游玩,这才是重要的。
这般游玩了五日,虞璇玑在七艺居的婢女过来,说侯大娘子从洛阳回来了,递了诗会的帖子过来。虞璇玑只得遗憾辞行回了长安城。李翊浵在她走后,聊起侯大娘子侯方华,主要是说她的夫君魏重润,当朝尚书令,三位宰相中唯一的寒门出身,是长安贵妇们公认的“最佳丈夫”。
李翊浵向女儿眨了下眼,说:“你安平母亲,当年钟情的,就是魏景深。”
魏重润,字景深。
萧琰目瞪口呆。
……
魏重润在长治朝很有名。
绝对是寒门奋斗的传奇。
他两岁上丧父,随母亲改嫁去了陈家,但在继父家受虐待,被母亲含泪送入道观寄住,过得十分艰苦,曾经有三年时间早晚二顿都是一碗稀粥度日。就在这种艰苦日子中,他读书有成,二十五岁考中进士。二十八岁又以在职官考中秀才科秀士。三十八岁为吏部左卿。四十二岁授尚书左仆射,次年加“同书门下平章事”,入政事堂为副宰相。四十六岁拜尚书令,自此稳踞宰相之位十一年至今。
这很不容易!
虽然从世宗皇帝大力改革科举后,寒门子弟通过科举入仕的越来越多,但是,世家在教育资源上天然占优势,这使世家出人才的比例远远高于寒门,而世家子弟在见识、眼光、大局观等方面都更胜寒门子弟,所以能走上高位的多是世家人才。
寒门当然也有俊彦人才,但会读书的不等于会做官,有才能的也不一定坐得稳官位。官位越往上,就不仅仅需要学识、才能,更需要胆识、魄力、坚忍不拔的心性和处事手段等等,即使得到皇帝的支持,也必须靠自己才能坐稳位置;否则,单是世家设的圈套陷阱,就能让寒门高官一着不慎跌落进去,万劫不复。更遑论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宰相这种为臣之极的位置了。但魏重润不仅以寒门出身做到尚书令,而且还稳稳当当坐了十一年,并且将继续坐下去。
父亲就赞过魏重润,说他是“当世人杰”——不是人才,是人杰。
所以,她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浮上心头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安平母亲的眼光真是好!
魏重润不仅是人杰,更是难得的好丈夫——身居一品高位,没有一个侍妾、婢妾,与侯大娘子成亲三十年,始终专情如一。
如果列个大唐好丈夫的排行榜,魏相公绝对能列第二!——萧琰私心觉得,裴驸马是榜首。
不过,这年龄好像不对……
“阿娘,魏相公应该比安平母亲大个七八、九岁吧?”
魏重润那时应该已经娶妻了吧?
李翊浵幽幽一叹,“阿姊遇上魏景深时,他还没有成亲,太穷,没钱娶妻;不过,也差不多了。说起来,这就是个相逢恨晚的事。”
魏重润在京中寓居三年,就近苦读,才考中进士,但长安居大不易,若无当时的七艺居“琴绝”侯大娘子的资助,这位贫寒的青年根本无法支撑起在京中的学习和生活。侯大娘子美貌有才情,又对他有恩有情义,魏重润对她钟情生爱是很自然的事。
当安平公主看中魏重润时,这位才智出众又品性坚忍的青年已经与侯大娘子订立了鸳盟,只等考中进士就迎娶过门。安平公主又做不出强抢男人的事——大唐公主中不乏这种强横的,别说只是立了婚约,就是已经成亲育有孩子的,也能让原配和离了;若那男人是攀附权势的,立即让原配“病逝”的都有。
但魏重润很明确的拒绝了安平公主,说自己“心有所属,此生不负”。安平公主钟情于魏重润,不仅仅是喜欢他的才华,更是因为他的品性,知道他与侯方华的情义后,只能惘然“相见恨晚”,却无强迫的意思,魏重润若真个负恩毁诺,她反倒看不上他了。
然后魏重润不负情义,这就让安平公主对他难以忘情。她心中断定以魏重润的大才,迟早会列于朝堂中枢,与其将来同处帝京,生受那相见而不可得的痛苦,倒不如远远的嫁出京去。
当时适婚的世家子弟中,唯有兰陵萧氏的世子萧昡,绝无可能在长安任职。安平公主觉得她和萧昡正好是一对,都是心有所属而不可得。她不愿意随便祸害一个男人,也不愿意勉强自己喜欢别的男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魏重润。女人狠起来可以很绝情,但遇上了对的男人,却往往会痴情不改。
男人们以为女人善变,却不知女人一旦固执起来,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比起男人固执还要死心眼,甚至达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安平公主就是这样的性子。
李翊浵扬了下眉,对女儿道:“别学你安平母亲。一个男人再好,不是自己的,那就是别人家的柴,暖的是人家的炕头;为了这个男人,把自己的婚姻搭进去,那就不值得了。男人和女人不同,即使爱一个女人,也可以娶别的女人,生子、立家业,照样可以过得好好的。女人,要学男人这一点,对情要执得起,也要放得下。”
萧琰想了想,点头应“是”,阿娘说的话她认为有道理。但她觉得自己不会心里喜欢一人而与另一人成亲,婚姻应该是两个人付出感情和责任的结合,如果不愿意去喜欢对方,那就不要成亲,省得害了别人一生。
李翊悠笑一声,又道:“知道韩三青么?”
萧琰吃惊张目。
“他容貌长得有两三分似魏景深——当然,气概远不及。我在教坊司看见他时,也吃了一惊。便令人去了他的乐坊籍,把人带回了府,让人照着魏景深的几分样子教导,之后送到了贺州去。”
“!!!”
萧琰心里抹汗,原来安平母亲的男宠是阿娘送的……想象父亲的表情,她嘴角狠狠抽了一下,顿时无语之极。
半晌,她呆着脸道:“安平母亲当初见我时说,她跟你有仇,早就想揍你了。还母债子偿,打了我屁股。”
李翊浵呆了一下,然后大笑。
她咯咯咯笑得前仰后合的,十分快活。
萧琰继续呆着脸,“……其实阿娘与安平母亲,是相爱相杀吧?”
李翊浵笑得倒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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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璇玑:北斗第一至第四星。
璇霄:碧空。
所以萧琰说此姓此名此号可入画。鲤鱼跃龙门——鱼跃此水天地阔,尾荡碧空绕斗虹。也暗喻了虞璇玑的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