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 194:利与情 (第2/2页)
魏重润和邵崇廉对了个眼神,心中都暗笑,便觉得文憎武嫌的靖安司有时也是可爱的。
两人正想附议,却又被张夷直抢了先,高声赞道:“太子殿下英明,臣附议。”
魏邵二人都暗嗤“马屁精”,虽然这位尚书左仆射历来是太子的拥护者,但表现得这么殷勤,难免让人觉得牙酸。两人心中不耻,神色却不露分毫,均道:“臣附议。”
裴昶皮笑肉不笑的乜了张夷直一眼,心里哼一声,与崔希真、中书左卿杜策一起拱手道:“臣附议。”这三位世家宰执心里都阴森森的想着,几大世家碰头协商分这块饼时,一定要踩吴郡张氏一脚——做出个“尽心拥戴太子殿下”的样子,忒腻歪人,就他是忠臣,嗤!
……
朝议出来,中书令和门下侍中走在一块儿,慢悠悠的往政事堂行去,渐渐落在最后面,与其他人拉开了距离。
裴昶双手背在后面,望着前面几人的背影,说道:“这次,还是和庭州一样?”
他说的是兰陵萧氏。
按大唐的规矩,凡是掌兵权的武将——从三品以上——其五服以内的同族,若是甲姓出身,则还包括甲姓直系三代在内,都不得授任宰执和台谏官,以及枢密阁、兵部、军器监官员,兰陵萧氏世袭河西大都督自然包括在内,除此之外,兰陵萧氏还不得授任部寺监的长贰官,很多殿议的秘事自然就落后居于朝廷中枢的其他世家。
众世家忌惮萧氏第一世家的实力,都不想任其扩张,暗地里时常联手打压,像这种“协商划饼分利益”的事,能撇开萧氏就尽量撇开。
萧氏急于在江南找盟友,就是因为有宰执的世家时常撇开他不一起玩儿。
然而上回向欧罗顿帝国出售治疗鼠疫的药材和药丸就没法撇开萧氏,因为欧罗顿就与河西相邻,以前向欧罗顿“走私”药丸,萧氏就是因地利之便占了大头,加上沈清猗就在治鼠疫的道门道师之中,能撇得开萧氏?——向欧罗顿出售治疫药首先就是萧昡上的奏本。
待太医丞郭饶平将药方传回长安时,萧氏已经将药丸制出来了。有沈清猗这个鼠疫第一线的行家在,本身又是天赋卓绝的九品药师,没准炮制出的药丸还胜过惠民药局的制药呢。
这回扬州的霍乱就更不必讲,说不定这会萧氏已经在按方制药了。
裴昶就是这么一问,实际意思崔希真当然明白,捋着长须道:“不只萧氏,沈氏这回也得分饼,占的分子还不能小了。”
上回欧罗顿远在北方,没有沈氏的份说得过去,这回可不同了。他们这些河北河东世家,论南洋商贸,比起占地利又早一步涉足海贸的江南世家,至今仍是逊了一两筹,沈氏的中兴商行在南洋各国就极负盛名。
何况,圣人分明是要重用沈纶了。
“东南防治疫制置使”虽然是韩王,但明眼人都知道,韩王是建康令,没有圣旨不能擅离建康府,圣人的旨意也是让沈纶这个制置副使负责具体事宜,韩王就是挂个名头,提高“防治疫使”的地位,方便沈纶调度东南诸道,同时给韩王分点功劳,算是圣人对这位胞弟的看顾。
如今治疫的方法已经有了,后续主要就是调集药材、医家,并迅速控制疫情的扩散,以沈纶措置扬州疫情的果决和魄力,想必不是难事。此功一建,加上沈纶在江东道上的考绩,没有意外,就是要往京中升了。
凑巧的是,陆谐的案子七天前调查落定:在洪州、景州陆谐的别庄地窖中,分别搜出了囚禁的女童和埋在地下的白骨。三司定罪。
大理寺公告后,便有一男子前往京兆府击鼓投案,鼓停人死,留书投案:自称是受害女童的亲父,因不知真凶,又投告无门,只好向夜鬼刺“买刺缉凶”,自知犯了王法,自尽伏法。法医查出这男子死于寻常的砒.霜中毒,没有证据表明是夜鬼刺杀了他,只能按其投案书,定为服毒自尽。
吴郡陆氏家主、徐国公陆识因陆谐之案的牵连,由从一品国公降爵为从三品的开国侯,并削工部尚书职,谪陈州刺史。
按照圣人一贯的做法,吴郡陆氏从朝堂跌出去了,必定会从江南世家中提拔一个上来,不会让朝堂上的南北世家权力过于失衡。
崔希真说沈氏“占的分子不能小了”,便是指沈纶有可能升上来填补陆识空出的位置。
裴昶细长的眸子闪烁了一下,缓缓说道:“沈经世之女可是萧氏的世子妇。”
以皇室与萧氏的微妙关系,圣人会重用沈纶,这可真是有点奇怪。
若是以前,崔希真必然说“不过一个女儿”,沈纶有什么舍不得的?——联姻本就是结两姓之好,两个家族利益相害了,联姻就是根线,一扯就断。
但是,沈十七却华丽丽的变成了道玄子唯一的医道亲传弟子,在药殿地位据说日渐重要;东南疫情平定后,“沈至元”之名必定誉满天下——沈纶会舍得放弃这样一个女儿?
换了哪个世家主,也不会这么愚蠢。
崔希真意味深长说道:“联姻的线,可是有两端的。”
联着女儿的这端线不能断,未必不能断另一端。
裴昶呵呵一声,“沈经世若知今日,必定不会嫁出这个女儿。”
他若是有这样的女儿,那必须得娶夫!再不济,也得结平婚契,断不会让女儿成为别人家的人!
崔希真笑呵呵看他,“高宗皇帝创立的平婚契,细细思来,有时真是桩好事。”
裴昶见他这含有深意的眼神,心中蓦地一动,仰首哈哈一笑,心领神会,不多言。
一路回了政事堂。
四位世家宰执又聚在裴昶的中书令公廨内,定下有资格参与“分饼”的世家,下衙后遣从人各去知会,家主不在京的,通知驻京的代理人,定于酉时二刻崇仁坊丰熙楼会商。
晚上的会商自是一番唇枪舌战,勾心斗角。
而次日宰执大臣们才各入公廨,广州急递的疫报便飞驰进了皇宫门。
当天下衙后裴昶回到府中,便将裴松之叫到书房,开口就道:“广州爆发了剧烈霍乱……”
裴松之一惊,失色。
……
此时,萧琰也坐在书房中,看阿娘昨晚写给她的回信,最后一页写道:
“预计广州也会爆发霍乱瘟疫。广州刺史虞廷芳是你大哥的岳父,按卫国公的‘智慧’,估计疫报抵京后,就会让你大哥立即奔赴广州。危难中见真情,此时不显孝心,更待何时?”
萧琰不由噗声一笑。
“不用为你大哥担心。若疫报今日至,必定从今晚起,智慧的卫老国公就会让你大哥服用治霍乱的汤剂了。一路服用,到了广州,估计已经能抗疫了。”
萧琰噗声失笑,同时心中也松了口气。
她没有怀疑阿娘的推断,自家亲娘有多聪明,她是早就领教了。
将这页信纸从头再看一遍,细思阿娘说的“卫国公的智慧”,不由又是一笑。
大哥这番显真情,想必裴氏与虞氏的合作,会更进一步了。
这可真是:情中见利,利中见情。
但愿大哥以后别以利害情。
她放下这页信纸,又拿起前面一页,将有关扬州疫情和沈清猗那段又细看了一遍,高兴之余,不由铺纸提笔,给沈清猗写道:
“姊姊的官阶跟我一样了,啊哈哈,真是可喜可贺呀!或许再过一阵,姊姊的官阶就会比我高了,嗯,更加可喜可贺……”
写完这段赞扬,又以活泼的语调说自己的进步:
“今日终于破了叠加的四象七宿阵,同可喜可贺呀!听千山学长说,下一次是三个四象七宿阵的叠加,好生期待!握拳!”
然后,给母亲写回信。
第二日,因为还在舍中养伤,上午就看到了母亲的回信,其中便有续昨日未尽之事,说:广州疫报昨日抵京,估计你大哥明天就会过来辞行。又问:你大哥去到广州可能会见到你四嫂,有没有信件或礼物需要带过去的?
萧琰不由叹惋,上一封信刚刚在二月十七递去河西了,不然可以让大哥带过去。但转念一想:即使信还没递出去,交给大哥带去也是不妥当的。
这个“小叔”的身份真是麻烦啊。
写信什么的都要由四哥代转。
若是姑嫂就不需要这么顾忌。
萧琰提笔给阿娘回信时便写了这么段牢骚。
李翊浵看到这里咯声一笑,细思了会,心道:以后未必是你嫂嫂了。
沈清猗可以为萧氏的宗媳;沈至元嘛……
她眉毛扬了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