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206:野心 (第2/2页)
估计在她离开广州前,这位的“病”都好不了。
齐王对广州做下的事,她和崔延陵都心知肚明,也知道对方清楚——崔延陵还能厚着脸皮出来,坐在她下面谈议救灾事?那可真是递上脸来给她啪啪打了。
李毓祯冷眼扫过对面的月亮湾,策马上桥。
骤雨去得快,四人行到江边时,雨已经停了,太阳重新露出脸来。李毓祯穿着紫色大窠龙袍,身姿神俊,身下神骏的汗血宝马通体淡金,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一人一马都十分打眼。远处哨楼上的望哨目光都呆滞了,猛地一个醒神,一拍额“我的娘也”,直接从哨柱滑落到地,飞跑去通报主管,啊啊他看见秦国公主了!
过了桥,关夏指着左前方一条山径道:“殿下,从这里上去。三元宫就建在半山。”
山中雨气还未散,仰眼望去,三元宫的山门隐隐立在云树之中。
山上鸟鸣声声,更显一片清幽。
人居此处,仿若与红尘脱离。
可惜人若有欲,处处皆红尘。
李毓祯目光望向山门,心想:沈清猗的欲,会是什么?
——权?名?利?
无论哪一种,有一点是确定的:她不甘于世子夫人这个身份。
这也意味着,她对成为从一品的梁国公夫人、兰陵萧氏的当家主母没有兴趣。
按一般来讲,这有些令人惊讶,毕竟,成为甲姓世家的家主夫人,还是皇族之下第一世家的家主夫人,即使在可以娶夫的大唐帝国,也是让许多女人梦寐以求的尊贵显荣。毕竟,很多娶夫的女子,都不可能达到这种高位显贵。不是谁都能奋斗到手握重权的位置;也不是谁都愿意去奋斗。
但李毓祯没有半分惊讶。
因为沈清猗不是这些女人。
这样的高位尊荣不会放在她的眼中。
——因为,她有野心。
要振翅高飞的野心。
家院后宅,乃燕雀之居,岂是大鹏展翅之地?
这颗野心,以前隐忍,沉潜着。
而现在,因势而起,浮了起来。
李毓祯的目光在“三元宫”上打了个转,落在山门下的青袍道人身上。身形一飘,便如轻云,落在山门前的青石道上。
道潇子领着三元宫住持知安迎候在山门前,老远就打了个哈哈道:“一早闻得喜鹊叫,果然贵客临门。故老天降贵雨,这是要洗尘相待呀。”
他穿着一件天青色道袍,宽大轻薄,当风飘飘,头发用一根绸带绑着,气度潇洒不羁,加上爽朗风趣的谈吐,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晋王脸上就多了笑容。
李毓祯伸手一让,竟是请临川郡王走了最前,之后晋王,最后才是她。
知安的脸色惊讶。
道潇子却是目露笑意。
三人做了同一种礼,双掌交搭,左掌斜上,右掌斜下,形如“人”字,这是宗师礼,齐声道:“大道无量。”
道潇子神色端然回以宗师礼,“大道无量。”
晋王与临川郡王足下一移,重新站到李毓祯身后。
道潇子行了个道门的稽首礼,“福生无量。秦国殿下。”
“无量寿。司马先生。”李毓祯揖手行礼,“某等冒昧而来,搅扰了。”
道潇子哈哈道:“殿下是难得的有缘人,岂言打扰。”将“有缘”咬得有些重,别有含义。
李毓祯眸子闪了闪。
他们以宗师礼“投石问路”,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同道,有缘。道潇子是道玄子这一派。
晋王脸上绽开笑容。
临川郡王沉敛的目色也缓和了一分。
……
众人入观,上清茶。
这是道观内院一处独立精舍,竹林婆娑,十分幽静。道潇子言语如珠,与李毓祯三人坐而论道,四位宗师论起修行各有精妙,所修方向又有相同,互相映证,均有收益。
关夏已处于登极境初期巅峰,在李毓祯的八位近身侍女中名列第二,仅次于容池,她初时尚能听懂一两句,之后就完全听不懂了;知安更不懂,他精通道经,长于易学,对修行之道却是两眼一抹黑——两人只能在一边侍奉茶水。
关夏只觉过去了很久,其实不过半个多时辰,只因四位宗师论道时仅几字或数语,却是一言穷理,精辟透彻,令人沉顿。当临川郡王说到“坤以博、厚、容,”便听一声“砰!”又响起了。
这一声是从道观后舍传出,与这里隔着七八重院子,若非宗师真气精深是听不到的,而且听到了也不会当回事,但就论道这半时辰已经陆续“砰”“砰”四五回了,而且是出自同一地方,这就难免引起注意了。
临川郡王的声音顿住了。
道潇子咳一声,又啊哈哈一声,抬手捻须道:“见笑了,这是至元领着两位师侄在药舍提炼药剂,大概又失败了,咳,碎几个玻璃罐子很寻常。”
知安心里嘀咕:不是碎几个,是碎一百好几十个了。每天都要“砰”“砰”七八只。
道潇子心里也嘀咕:就这会工夫,碎了五只烧杯,至元用了什么配方,这么暴烈?
……
后山药舍里,一股乌烟从窗户镂格腾了出去,满屋子的焦臭味。
两位青年道士的藏青道袍干净,没有烟熏火燎的样子,却一副心有余悸表情,虽说有明劲期九层的修为身手敏捷,能及时避过溅出的药液和炸飞的玻璃片,但心头却是悬乎乎的。
“师叔,咱们还试么?”灵源定了定神,一连炸了五次,他有些心不定了。
灵烁瞪眼道:“试,怎么不试。师叔,您看,我们刚才哪里做得不对?”
沈清猗一直立在炼药石案的几尺外,指点两位师侄的操作。她在药殿炼药时出过炸伤的危险,道潇子就限制她亲自动手,调了五位心灵手巧的师侄做她的炼药助手,这次出来就只带了灵源、灵烁二人,可惜一个脑子灵活却恒心不足,一个毅力持久却不够缜密。心想:或许是她要求太严苛了?
沈清猗有些躁。
但她神色依然是一贯的清冷,恒定的表情让人觉得如坚冰一般,不会有什么浮动的情绪。灵源灵烁甚至觉得,就算他俩被炸飞了——当然不太可能——估计至元师叔也是眼清冷,眉色不动。
灵源很敏感,觉得今天的至元师叔特别可怕……也不是可怕,就是让人莫名的发寒,就好像……有杀气一般。莫非是师叔对他俩近日的表现不满意了?灵源心里打了个悚,就是因为有这种莫名感觉,让他有些发惧,平日很稳的动作今日就不稳,心境也不静,连连失败真不奇怪……但愿师叔没看出来。
他觑了眼师叔清冷莫测的神色,觉得还是坦白为妙,期期艾艾道:“师叔,刚刚是我错了一步,卵石的温度没掌控好。”
沈清猗看了他一眼,清冷又带凛冽,终于发话,“今日就到这。回去总结,明日再继续。”
“是,师叔。”两人答得响亮。
两人一脸恭敬的送沈清猗出去,回身来收拾药舍,忽然齐齐抹了把汗。灵烁嘿嘿一声咕咙,“不知为什么,之前一直毛毛的。”灵源瞪他一眼,原来你也有感觉啊,还以为你木头呢。
“咱们好好努力,师叔就满意了。”灵源握拳道。“嗯!”灵烁重重点头。师兄弟在药舍里互相打气。
沈清猗回到居舍换下道袍,再洗漱一番,去掉沾染的焦烟气。
换了件道袍出到外间,才用了一盏清茶,便见住持知安过来,“至元道师,秦国公主来了,说要‘拜访请教’你。”知安笑呵呵说了句原词,对秦国公主的谦逊诚意观感极好,“道君已经与公主、晋王、临川郡王去了三叠瀑,在那边煮茶,让你歇一歇,过去品茶说话。”
沈清猗神色似一顿,跟着敛下了眸。
敛去眼中深黑的暗潮和浮起的杀气。
她抬眼,道:“好。”那双眼清冽如寒光冰雪,只一霎眼却又沉静如古井深潭。
知安心里疑惑,他刚才莫非感觉出错了,怎么会有一瞬间的寒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