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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安细品了一会后,面带怡色,抬头见这三位都没说话的意思,自觉身份最低,便当先开口道:“贫道对茶不精,平日多用清茶一杯,便说说饮后口感,抛砖引玉。这碧碗茶冲淡简洁,徐品有韵高致静之感,得了三分林幽瀑泉之秀气。这青碗茶饮后致清导和,有祛襟涤滞之感,得了三分茶禀山川之灵气。愚以为,各有胜场,实难分出高下。”
道潇子和晋王大笑:“有见地。”“不错。”
临川郡王平静的眉眼动了动。
李毓祯忽然侧眸,语声轻飘飘的,“上面观瀑亭居高观瀑别有韵味,至元,我们去上边观瀑如何。”沈清猗道,“固所愿尔。”起身一让,“殿下请。”两人一前一后,衣袂飘然,往前面山坡上的木亭去了。
晋王:“还没说茶怎样呢,怎么就溜了?”
道潇子意味深长,“观瀑嘛,呵呵。”
晋王一脸恍然,阿祯是要去钩鱼了,不,谈正事。
临川郡王平静的眉眼又动了动,他能告诉这两人:她们俩是想避开不谈你们的茶吗?知安评说的不错,这二人各得致清导和、韵高致静之道——但用的茶团却不对!这是销往吐蕃,不,已经是安藏都护府了,用来做酥油茶的茶团,其味浓厚,煎出的茶应是润滑、醇香、味厚,浓香带着甘甜,缠绵唇舌,萦绕肺腑不绝,才是这上品含膏茶之真道。
这二位却是煎出了“简,清,静”之味,叫人如何评?
但这也是高手了。临川郡王思量:或许因为纯粹,才简、清,而静?
不过,晋王称得上纯粹。道潇子?
这位至少活了一百八十年的药殿长老可是老而成精的人物。
临川郡王平静的眼眸深邃起来。
……
山坡上的亭子矗立在第一瀑的上方,居高临下观瀑,秀丽景色便多了两分宏丽。
李毓祯身姿随意的立在亭子边,目光望着瀑流。
沈清猗站在亭子另一边,距她六尺。
这是一个安全的距离,也是一个很有防备的距离——因为亭内的最宽距离只有六尺五。
李毓祯忽然侧脸看她,眸子似笑非笑的,“至元是在防备我?——哦,忘了问,是该叫你至元,还是沈朝散?抑或十七娘,或者,称呼你的字?总不会是沈表嫂吧?”
沈清猗心里冷哼:我心无惧,防备你作何?不过是不愿与你太近。省得她忍不住想挥挥袖子——袖子里的噬骨散,口鼻吸入,三日后就要化骨而瘫。不过,大概是毒不了李毓祯的。到了宗师这个层次,很难有毒.药对他们起作用。
沈清猗觉得,她在制毒上应该再下一些功夫。
她眼睛望着瀑布,清冷的声音道:“不是防备殿下,只是不习惯与人靠近。”
李毓祯心道: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想起控鹤卫汇总的资料中,记载她幼时的遭遇,眸中便有了然了。
沈清猗沉静了一下,说道:“如今,我身处道门,是至元;以后……还是至元。”
这是回应了李毓祯的正面询问。
“至元”,代表了道门的身份;
“沈朝散”,代表了沈清猗的官身——不是诰命,是官阶,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意味着她可以出而为官的身份;
“十七娘”,代表沈清猗沈氏女的身份;
而称呼沈清猗的字,在大唐,只有非嫁女才称字,沈清猗已嫁,如何才是非嫁?这话中的意思就是很明白了;
“沈表嫂”,则代表了兰陵萧氏宗媳的身份。
李毓祯果然不再试探,问得直接、单刀直入。
而沈清猗的回复,在她的意料之中,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沈清猗有高飞的野心,但对梁国公世子、未来的萧氏家主萧琮来论,身为他的妻子,永远不可能、也不能够站到他的前面去。如果没有机遇,也许她的野心就这么潜沉下去。但道门给了她机会,确切的讲,道玄子选择了她。冷静,聪智,多谋周密,见识深宏,坚韧心志,加上卓绝的能力,原就是成功人物的必备,一旦得了机遇,就会插翼而飞。沈清猗这只潜伏在北海下的鲲,如今破海化为鹏,摇空而上,还愿意回到海底去?
她不会再做“沈表嫂”——这是李毓祯确定的。
她没有选择沈氏女的身份,也在李毓祯意料之中。
身为道玄子唯一的亲传弟子,这个身份代表的意义太大,虽然对沈氏有好处,但内中的利益牵扯太大,不是沈氏可以担得起。何况,沈清猗会愿意回到沈氏,再受陆夫人的辖制?——不管陆夫人待她如何不仁,却占着嫡母的大义。她回到沈氏,反而会束手束脚。
李毓祯原以为,无论是为了她的野心抱负,还是为了她的生母过得更有尊严,沈清猗都应该选择走仕途,否则,何必深谋远虑,上那一道可称为高屋建瓴的论事疏?
但她选择了道门的身份。
这意味着她不愿意入朝为官。
李毓祯眸子一深,转头居高临下的望着瀑布,语气带着悠远的意味,“我倒更愿意称你沈朝散,不,应该是中大夫了。如今,各处的霍乱疫情都陆续平息,各地关闭的市舶司港口也在准备开启,想必过不了多久,朝廷就会颁下论功之旨。——挽救了十几万性命,又防备了以后的霍乱成灾,你和至桓厥功甚伟,入四品不为过。”
霍乱得以平息,十几万疫患得以挽救,至桓提出的治疫药方是首功。而沈清猗发明的霍乱检疫药剂,经过几次试验已经改良最终定方,配方和提炼方法都提给了太医署。而其重要性不只在于这一种检疫药剂,更重要的是,其中显露的药物的提炼方法,足可以在炼药学下开辟一个新科目,太医署的人如获至宝。赶制后先发送一批到东海都护府的海港州,反映良好,有效率达到九成。目前受到限制的,是制剂能力还没上去。毕竟新的提炼设备要制造,几万套的配置需要时间,而药剂工的训练也需要时间。但是,有了这个检疫剂在制造中,朝廷就有了底气陆续开放市舶司港口。这是很大的功劳,一个从四品的散官阶,估计政事堂会给得很痛快。
李毓祯转脸看着沈清猗,眸光清耀,继续说道:“以你那份医疗论事疏的规划,若帝国建成你疏中所论的公利疾预卫生体系,便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了。老子曰:卫生之经,能抱一乎?其意即:防卫其生,令合道也。——卫民之生,此国之道也。你对道家‘好生’之义,倒是得了其中三味。既有此心,何不出来主持大局?无论于国于民,还是于己,于功于名,都是大好的选择。莫说四品,以你的格局,便是官居一品,将来登堂入阁,也不是不可能。”
她微微一笑,声音幽悠,带着深远的诱惑,“沈清猗,你不是一个医者——做一个医者,可惜了。我希望,能在政事堂看到你。”
任何一个有功业野心的人,对于这样的期望,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何况是帝国未来的君主做出的期望。
李毓祯的言语恳切,表达了她对沈清猗的看重,以及对沈清猗的期许和看好。
这番话,也显露出了她自己的格局。
无大格局者,说不出“卫民之生,此国之道也”。
沈清猗沉了沉眸:李毓祯,的确是一位有君主之器的人物。
也的确是一位……能令人服膺和追随的人物。
然而……
她和她注定是对立。
若她得知自己对萧琰怀着怎样的心思,恐怕就是期望自己立即消失,永远不要在萧琰视野里出现!——正如她对李毓祯的期望一样。
沈清猗缓缓开口。
“多谢殿下的看重。”
她的声音平静,却有一种骄傲藏在骨子里。
天光下,寒泉般的眸子,有一种凛冽的清辉。
她怎么可能去做李毓祯的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