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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 209:她的星空,他的长河

209 209:她的星空,他的长河 (第2/2页)

但萧琰的南方星空只有七颗星,没有若干大星和无数小星,辨不出是星宿,她以为是散布无序的。但现在有了朱雀七宿的猜想,便立即沉入神识去看……
  
  越看就越像,那七颗星的位置,似乎就是朱雀七宿中每宿首星的位置。
  
  她神识中眨了眨眼,心想既然朱雀七宿出现,其他三方也可能是四象七宿,又用神识中的四象星宿图分别去叠印另外三方星空的七星。
  
  或许因为有了“先入之主”,她这么一印照,就觉得挺像青龙七宿、白虎七宿、玄武七宿的七宿首星位置。
  
  但是,她没有感觉到东方和北方亮起的两颗星辰中东有震木、北有坎水之气;反而是,东方耀星迸射出锐金之气——这真不是白虎星?而北方耀星却有如同万载寒冰的凛冽还有肃杀——这是坎水冻成了千万条冰梭吗?
  
  萧琰哎一声叹,对自己的猜想又不确定了。
  
  这星空是闹哪样玄奇呀……
  
  商七你快出来吧,万事通。
  
  萧琰碎碎念了一句,又想了一会,没想明白……
  
  想不明白她就搁到一边,睁眼起身下了书榻,双臂伸欠了一下,随手掀起蝉翼纱看了看外面的天光。
  
  天光正炽,烈日当头。
  
  长安都这么热,那南方暴热呀。
  
  萧琰忽然想道。
  
  或许因为刚刚才探究了朱雀曜星和南方离火,她的思绪还顿在“南方”,看到烈日就想到了南方的赤日炎炎,想到了沈清猗在广州更热。
  
  但三元宫在白云山上,山上应该是很清凉的。萧琰想起收到沈清猗的上上封信,说广州霍乱已经解决了,检验霍乱微生虫的药剂也已完善提交,但她和三位道师还要留在岭南观察一段时间的热瘴瘟,还要去丛林拜访一下僮人修行医者,交流针道和祝由术云云。萧琰倒不担心她在岭南的莽莽丛林里遇到危险,有道潇子道君在还能让她遇险?至于瘴毒更不担心,对她来说就是挥下袖子的功夫。想起她在信中说的,丛林中木棉树开花如火焰怒放,凝望绚烂似燃烧,萧琰觉得大约比千山学长送她的蝴蝶兰开得更恣意绚烂,可惜自己不在,不然能编个花冠送给姊姊……萧琰心想,姊姊觉得绚烂的是她的心情吧。
  
  昨天傍晚又收到了她的信,说她和师叔夫子道潇子一起,驾船顺着白云山下的一江春水而下,从江口出了海,海上辽阔无边,天空比河西的天还要辽阔,海水蔚蓝得像最纯正的蓝宝石;又说道潇子真气驭船迅如箭,结果出海太远遇到了鲸鱼,她身临其境的旁观了一场人间宗师与海中霸王的大战,当然是人间宗师战胜了,战利品就是现烤鲜鲸鱼;又有最新鲜的烤龙虾,最新鲜的鲟鱼脍,都是现捞现食,贺州和长安虽好,却是吃不到这样的鲜美……
  
  萧琰好生向往,忍不住立即提笔回信说,以后要和她一起去海上,也要战一战海中霸者,吃一吃最新鲜的烤鲸鱼……
  
  这才是悠哉随意的生活呀。
  
  信中的笔调轻快,萧琰能从字里行间看到她的快乐,就像山间的溪水,从高处淙淙流下,一路流淌奔跃,又像天空的清风,自在的风流而去……想要去哪里,就去哪去;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比起她在国公府里,要开心得多;比起她做世子夫人,要开心得多。
  
  萧琰为她高兴。
  
  如果与四哥和离能让姊姊自由得快乐,那就和离吧。
  
  梁国公府不是缺了姊姊不行,四哥也不是非姊姊不可,他有温柔又体贴的魏子静,有健康又可爱的儿子,以后还会有儿子女儿,说四哥没有子嗣能力的人早就闭了嘴。四哥没了后顾之忧,膝下有子,身边也有人关心照顾,如此,四哥和姊姊是各有所归,各得其乐,这也是各得其所吧。
  
  萧琰唇边微微笑着,觉得心情也如天空一般明亮,心想姊姊什么时候来长安就好了,趁自己还在长安的时候,可以带她去灞桥赏柳,去乐游原登高,去曲江池赏花,去华山度险,去汤泉温浴,去很多地方,快乐自由自在的……尽享人间丰富,驰骋世间广阔。
  
  ……
  
  五月底的扬州也很热。
  
  南方的瘟灾在五月初已经完全平息,沈纶功成返回扬州,卸下了东南防治疫制置副使的差遣。五月二十四,朝廷就有旨意下来——由江东道布政使迁礼部左卿。
  
  前礼部左卿是纪端彦,因为前不久迁吏部右卿空出了职位,朝廷没有新任命,便有人猜测此职可能是留给沈纶,只待治疫立功升迁——果然如此。
  
  六部各卿官都是从三品,与布政使同级,但京官最贵,同品级的官员,京官天然比外官高半级。外官入京,授原品的官职,也等于升了半级。沈纶从布政使迁调礼部左卿,当然是“升迁”了。
  
  莱国公府上下喜不自胜,这阵子都在忙着收拾行装,准备搬往长安。
  
  但距离上京还有一段时日,一方面沈纶要与布政副使交接已在进行和尚未进行的政务,另一方面,要等审计司的审计御史核完离职审计,财务都清楚没问题了,才能离职赴任。
  
  很快就过去了几日,沈纶下衙回来照例换了件宽适轻薄的丝绸直裰,在书房里作画。他擅画水墨山水,用笔朴质清劲,意度却极为深致,颇有苍茫深秀之感。一名身穿缺胯青绸衫的高个暗卫进来后就静静立在一边,沈纶持笔凝思时瞥了他一眼,“哪处的消息?”暗卫回道:“广州那边的。”
  
  沈纶目光一凝,随即搁下笔,拿起旁边的湿巾拭手,暗卫立即将扁平机关锁匣递到案上,躬身退了出去。
  
  沈纶拨开机关锁,取出最上面的短笺,阅过后眼色就有些复杂。随即拿起匣中那份折本,里面誊抄的正是沈清猗写的那份论医事疏。沈纶撩袍坐下,翻完抄本,愈发严肃、沉凝。
  
  他再次发觉,自己对这个女儿的了解,实在是太少,当他以为进一步了解她的时候,却总在下一刻,给他更大的惊喜,或者说,惊吓?
  
  沈纶再也无心作画,起身敛眉在书房里踱了几个来回,最后立在北墙上悬挂的一幅千风万壑图之前,只见风荡山壑,万松啸啸,高空苍茫,一列鸿雁飞过。
  
  这是他从福建路回扬州后作的一幅画。
  
  千风万壑,风不欲止,树不欲静啊。
  
  沈纶心里喃喃道,如果说之前他还是隐约的感觉,如今透过这份论事疏,便已看到了自己女儿的野心。
  
  ——这份论疏中隐含的政治经济格局,岂是一个医者能有的?
  
  他的女儿,原来不仅仅是做一个“药王的亲传弟子”。
  
  而秦国公主冒暴雨去白云山,其中的重视之意显露无遗了。
  
  萧氏会怎么看?
  
  道门又是什么意思?
  
  对沈氏,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沈纶沉思着,他和萧昡结为儿女亲家,当然是为两家利益考虑,虽然萧氏与皇室关系微妙,但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对沈氏并无损害,而河西带来的贸易利益却是实实在在的。
  
  但从沈清猗扬名后,这个联姻就有些微妙了。
  
  她在道门越受重视,在药殿的地位越重要,才能越卓绝,和梁国公世子萧琮的婚姻就越为人忌——圣人不会容许这样的联姻存在。
  
  从朝廷对沈清猗等人的赏功官阶下来后,沈纶就在权衡着,推测圣人的容忍是在什么限度。他必须权衡与萧氏的联姻利益,不能贸贸然打破。
  
  但沈清猗的这份上事疏和秦国公主显露出的态度,都迫使沈纶必须很快做出抉择。
  
  他负手回到了书案前,用暗语写了一封信,装入机关锁匣里,吩咐暗卫立即送往湖州莫干山大乐野,那里是沈氏先天宗师的隐修之所。
  
  做完这些,他踩着木屐出了书房,大袖洒洒的去了后府的一处僻静独院。
  
  一位形容古拙的老人正在松树下左手与右手对弈。
  
  沈纶行了一礼道:“十五叔,要劳烦您去护一个小辈。”
  
  ……
  
  老人是族里的护族长老之一,也是隐身莱国公府的宗师守护,在后园里清修,很少出去,除了族里其他宗师有事过来,这园子就无人敢来打扰,听沈纶说完了原委,他静默了一会,说道:
  
  “这样的孩子,沈氏嫁出去了。”
  
  这句话不带什么指责,只是平平的叙述,仿佛在陈述一个最平淡不过的事实。
  
  沈纶的脸庞却烫了起来。
  
  “之前,没有想到……”
  
  他哪里知道这个孩子这么出色呢?
  
  她幼时在医道上的努力,他默默看在眼里。沈清猗纵然瞒着所有人暗地里研习,但如何瞒得过他这个家主?即使他不在吴兴祖宅,但府中的动静都瞒不过他的耳目。不过,如今想来,她恐怕也没想着瞒过他,反而是借他的手,抹去一些痕迹,得到一些方便。
  
  沈纶后来又叹又赞:这孩子五六岁心计就那么深了——他可不认为是道玄子教她的。
  
  那时他想着沈氏的女儿当然不能去以医侍人,但学门专长总是好的,无论养生还是保护自己,都有好处。但他那时万万没想到,道玄子竟然在暗中指点她医术。
  
  道门是从那时起就在谋划了吧?……不,应该更早。
  
  而让道玄子看中并花费心思培养的孩子,却被他从沈氏嫁出去了。
  
  沈纶后来想明白前后也不由长叹了。
  
  但清妍之前出事,他虽然怀疑并且经调查确定清妍中毒是清猗所为,但为家族利益计,换嫁当然比退婚合适,萧琮若能好那是清猗的造化,若万一不治,那也是清猗自己选的路——他怀着“你好自为之”的复杂心情,嫁出去了这个女儿。再者,那时也是考虑,十七有缜密谋算的心计和下毒不留首尾的手段,嫁去兰陵萧氏比起妻子宠爱过度的清妍来说更合适。
  
  但他没想到,这孩子还拥有他不知道的天赋和才能,而她隐藏的心计和手段也远在他以为之上:透过她去道门之后的种种行事,如果从声名显扬到目前这个势的形成,都是出自她的谋算布局,那么这种周密筹划、布局深远的本事让他这个沈氏家主都为之心惊,再加上还有站在高处的眼光和格局,这种人才,搁在哪个世家都是珍宝!
  
  他这走眼可真不是一般。
  
  沈纶微微苦笑,此时后悔又有什么用呢?终归是他没尽到父亲的责任,更没尽到家主的责任——发掘、培养人才,原就是家主的重要责任啊。
  
  老人静静的坐着,在沈纶的神色由苦涩回复为平静后,又说了半句:“沈氏的有些规矩。”
  
  他没有说下去,拿起身边的竹杖起了身,“这个孩子,我看看。”
  
  说着石桌上的棋子也不收,一步踏出,只是平平的一步,却在下一霎,消失在古松苍然的院子里。
  
  一枚松针直直落下,细细的针尖刺透衣衫,插入沈纶的肩,轻微的疼。
  
  沈纶伸手拈起松针,知道这是十五叔在表达不满。
  
  ——沈氏的有些规矩,应该改改了。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一弹,松针划过一道弧线,陡然在空中化成齑粉。
  
  他负手走了出去。
  
  的确,应该改改了。
  
  他们吴兴沈氏已经落后了。
  
  待得沈叙这辈成年,他们所生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要一起排行取字辈。
  
  以后,沈氏的女孩儿都要这样。
  
  族学的教育,现在就要改改了,男女分课,不必那么早。各种学问,女孩儿有天赋的,也要落力培养。
  
  他们沈氏这百年来,被居于其后的吴郡陆氏、张氏、孙氏陆续赶超,还落到了一直低调的丹阳纪氏之后,与一百多年前家族中的一次内争有关系,自那之后,连续三代家主都秉持保守,以休养生息稳健回复家族的实力,当然也在随着外界的变化而变,但终究步子不如其他世家那么大,更主要是思想上落后了。
  
  沈纶接掌家主后就在思考变革,并且已经在做布局,做改变,与兰陵萧氏联姻就是大胆的一步。以沈氏之前的保守,和一个与皇室关系微妙的第一世家联姻,放在以前绝不可能。沈纶说服执事长老会走了这一步,而这个联姻也确实带来了预想中的利益。
  
  但现在,有更大的机遇。
  
  以乙姓世家却霸居岭南第一富的南海赵氏跌得粉身碎骨,赵氏留下的空白首先被南方几大甲姓抢占,沈氏虽然不如其他三家,也抢到了不少利益;而在几个月前,南方第一姓的吴郡陆氏竟然跌了,虽然位次还没跌,但陆识和朝中陆氏重要官员的被贬,会让陆氏失去很多机会,譬如朝堂核心,譬如世家分利益大饼的圈子;跟着就是甲姓第六的京兆杜氏跌下来,这个跌得更凶狠,杜氏在南方的产业沈氏没道理不出手。
  
  沈纶已经感到了滔滔的河流更加奔腾,浪起来了,假如吴兴沈氏不顺着这个势头踏上去向前冲,就一定会被前面的世家抛得更远,也一定会被后头勇进的世家踩下去。比如弘农杨氏,不就趁着灭吐蕃之战,家主杨朔进为安藏大都护得到了踏浪前冲的契机?——往西可进波斯,往南可进天竺,呵呵,这都是大商路;更别提雪域高原和天竺大陆的丰富资源。
  
  而今沈氏也有了契机。
  
  他借助清猗和道门的力量因东南疫事而起,现在,又有清猗这道《上医疗论事疏》!
  
  这道医风是普世之风,也是青云之风。
  
  三个世家倒跌下去,沈氏要踏浪而上,清猗化鲲为鹏振翅而起的青云之风,沈氏要乘风而上,这些,都是沈氏重新崛起的机会。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无论之前与萧氏联姻,还是现在放弃联姻,都是为了吴兴沈氏在长河中前进。
  
  沈纶大袖洒洒而行,木屐踩在浓荫蔽日的青砖路上,没有优雅安静得无声,而是敲出了清脆稳定的节奏,正如他的心志,清晰坚定。
  
  他一定会带领吴兴沈氏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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