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 319:你是我生命烂漫 (第2/2页)
心有天地色,天地共你春。
萧琰抬眸看着沈清猗,神色真挚,袒露心意。
姊姊,你的心自在,天地春色尽为你有,永不会枯色、凋零。
你看,风是自在的,云是自在的,风起云聚,风消云散,皆是寻常。
你的心自由,一念风云起,一念风云散,可执起,亦可放下,没有什么能困缚你。
……
沈清猗看看画又看她,眸子明冽,映着天光云影,也映着她的人影,轻抿的唇慢慢勾起一分笑意,似第一枝梨花在春风中缓绽,曳出徐徐的柔情。她没有说话,只吩咐菘蓝调了红绿色脂,素手先后执二毫,在画上寥寥几笔。
一枝火红玫瑰别在了那吹笙女子的襟口。
霎时,水墨的天地春中添了一簇火红,恰似在这春光中怒放的夏花,让那清冽又闲适的女子燃起一团火焰,变得炽烈鲜活,流光天地,灿烂了岁月,明丽烂逸。
萧琰眸子睁大呆立,心神撼动。
沈清猗抬头,明冽眸子看着她,神若秋水清,心如丹火炽,清冽又绚烂。
阿琰——
你就是我的生命烂漫。
萧琰心神摇荡,蓦然想到裴驸马。
“臻神明变化,与生命烂漫”。
裴驸马以生命燃情,给予阿娘一生烂漫。
而她,是姊姊生命的烂漫。
这样的情……
她怎可折断。
又怎忍抹去她生命的烂漫?
……
萧琰心乱不止。
沈清猗又吹了很多曲,有关雎,蒹葭这些先秦的古风曲,也有汉晋的乐府歌,还有唐人谱曲的南歌子,西江月,两同心,万年欢。
萧琰渐渐沉醉,索性将自己沉入乐音中,不去想情和道。
她说,姊姊的笙比阿娘吹的还好一些。
惊讶,以前姊姊怎么没说过会笙。
沈清猗笑,她少时要学的东西甚多,哪有心思去多学乐器,会一些陶冶情操也就够了。笙,是后来学的。她喜欢笙的音色明亮、阔朗。就像你一样,她微笑说道。
萧琰说阿娘最喜欢鼓,因为鼓声最激荡纵情,所以阿娘是喜欢激情的人,恣情纵性。她说笙音明亮却不放纵,就像姊姊你,炽情却不恣情。萧琰这时已经醉了,说,我喜欢姊姊这样的。这个“喜欢”里,有着萌动的情意。
沈清猗唇弯温柔,笙音忽地明丽跃动,如此时此刻她的心情。
……
夕阳西去,两人方兴尽而返。
行在清幽小径中,落下一身清凉,萧琰心神已平静,然之前沉醉迷离的情境却未完全消去,只是沉入心湖底,未知何时,又会触动而起。
她觉得……不敢再和沈清猗待下去。
只因,情已动,心也惘然。
她不能确定,让沈清猗放手是不是对的。
她自以为对沈清猗的好,就真的是好?
再者,她对沈清猗的情动,又完全是出自本心吗?
她身处色.欲天中,情致易动,喜恶爱憎都会被放大,而且自己不自知,认为皆由心起,她此刻就无法确定对沈清猗的情动,不曾受到色.欲天影响。
她必须看清本心,才能由心之去。
此即:除猿心,得定静;清明境中,观本心。
若此时任由心被情感牵动,沉入到情爱中,则会沦陷在色.欲天,要想破界就难了,恐怕必得太上忘情,或者挥刀斩情,转修无情道,这是萧琰不愿意的;何况她若爱沈清猗,又怎能让她得到爱又失去?
退一步讲,她如果要爱沈清猗,这爱就必须是纯粹的,没有色.欲天的搅扰。
离去主意虽定,她心中却犯踌躇,上午才答应姊姊要待一个月,这会就说要离去,真觉得……
那什么,还是明日再说吧。
她觑一眼沈清猗,心里有点打憷。
这就是……因情生怯呀。
……
晚食两人用得清淡,佐餐换了秋露酒,以秋日采山上晨露酿造,沈清猗说,秋露造酒最清冽,不比玉桂绵田酿的馥郁醉人,晚饮宜清淡,才能胃和心清……说到这里似笑非笑的看萧琰,那眸光凉幽幽的。
萧琰心里微咯噔,只觉欲去心思已被看穿,不由讷讷,心中歉意,只能更温柔、待她殷勤。用过晚食后散步,她就主动积极牵了沈清猗的手,和以前一样,也不保持那点距离了。
沈清猗看她一眼,轻呵一声。
这是心虚了。
也不点破。
两人携手亲密在晚风中徐步,回到庭院又漫步长廊,夜里在院中并立看星,又回屋坐闲息榻上漫谈至深夜,近子时才歇去。萧琰依然坐在榻前,待沈清猗合眼熟睡去,才起身回自己寝房,却心思辗转难眠,遂披衣起身,往自己那间书房去。
白日里只去了沈清猗的书房,她这间书房还未及去,此时轻推门而入,一眼就觉得熟悉。
和她的起居室一样,她的书房也是沈清猗亲手布置的,按清宁院的陈设,只是地板和家具都换成了松柏木,和起居室的一样。
清宁院那间书房是母亲的,用的是清一色沉香木,虽然母亲已经离去不会再回来,萧琰却仍将它视作母亲的,没做丝毫改变。
这间是她的书房,若是母亲布置,也定会选松柏二木。以前母亲说,君子如松如柏,凌风霜而不凋。这是要她直面人生,不退不避不躲,迎着风霜过去,才会更坚拔,如松柏郁郁长青。沈清猗显然也明白她,所以换成了松柏木。
萧琰想起往事,心里怀念又有伤感,又想道,母亲若知她的感情困境,也必是要她直面而上,不退不避吧。
她在黑暗里往内行去,视线无碍,却仍然习惯的点亮了书案上的台灯,然后没有犹豫的膝盖挪移,打开书案侧柜取出一只紫檀信匣。
匣长一尺高一尺,紫檀坚厚沉重,她托在手中如有千钧重。
沉重的不是紫檀,而是里面沉甸甸的情意。
信匣的锁钥是她的生辰年月,她拨锁对准打开,里面是几乎积满一匣的信,每一封都工整用梅函封漆,上书“萧琰启”,用的均是隶书,墨浓,笔意饱满,如沈清猗对她的情。
萧琰默坐,没有启。
她一封一封取出来,又一封一封原样放进去,再将信匣锁上,准备拿回内寝,放进随身的书箱里,明天,要一起带走。
心境未稳前,她不敢看……这些相思意。
……
她默坐一会起身,将屋内的落地灯全部点亮,让书房变得明亮如昼。屋内干净整洁,纤尘不染,还有沉水香的余香,和一缕若有若无的冷梅香,没有空寂的味道,想来不止侍女每天打扫,沈清猗也时常过来看书,并在香炉里炙上沉水香,就如同她在书房中一样。
萧琰慢慢走动着,摸摸茶几,看看花架,摸过一槅槅书架,走到书榻边时,坐下,又抬腿躺下,一点都没有陌生的感觉,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几架的形制,花瓶的颜色样式,书案书架的摆放位置,还有乐器槅子,香山子,乃至笔砚筒洗在书案上搁放的细节,都是一样的。
她不奇怪沈清猗记得这些:她的观察力向来敏锐,记忆力又超强,只要眼睛注意到,细枝末节都会记得。但,这般用心,却不是一个“记得”能概括。
萧琰忽然一个滚翻,上身悬趴到榻边,伸手就往榻底摸去。
小时候她总沮丧母亲对自己不热切,让她满腔孺慕和热情无处抒发,便趁母亲不在书房时,悄悄在母亲日常坐卧的书榻底部刻上“无念”,喜滋滋的想,母亲看书和休息的时候自己都在她身边了。她对沈清猗笑说过小时候的很多顽皮事,其中就有这一桩。如果是一样的……
她手指已摸到榻板上的刻痕,却只一个字:念。
只有念,没有无。
她眼光一怔,忽地埋下脸去,眼眶一胀,酸酸的,心口柔软又酸甜,低低一声“姊姊!”
念,是她的名,萧无念的念;
也是相思的念,朝斯夕斯,念兹在兹。
姊姊也是期望,自己念她,不要无念。
期望她暗思的情,终可明念,得到自己“念兹在兹”的回应。
这些情意,和细腻的心思,就隐藏在榻底这一个刻字中。
萧琰的眼睛埋了很久才抬起。
柔软的榻缎上,有两团水渍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