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8 第三九八章 左手拳头,右手道理 (第1/2页)
七月中旬正午的秋阳还很烈。
紫宸殿三重殿宇,台基下三面围绕汉白玉广场,阳光射在晶莹洁白的汉白玉地砖上,更是照耀出夺目光芒,但悠闲踱步在殿前广场上的两人,却如同走在花树绿荫下一般,静自生凉。
两人的心中很静,尽管谈论的话题充满了张弦的力量,心绪却是平静乃至冷静的。
“人间很热闹!”
熙熙攘攘为利来去,能不热闹吗?
李毓祯微眯着眸子看了一会太阳,薄凉的声音又说出下一句。
“人间很现实。”
萧琰不由抬了抬眉,“现实”这个词被李毓祯用在这里,有一种格外的冰冷的感觉,让人走在阳光下都从心底生出寒气。
“人间就是势利场。”薄凉的声音平静而又冷漠的说出这个现实。
“利益加拳头,才能将散乱的势力绞成麻股绳,西洲更信奉实力,可不是咱们大唐,有儒墨二家的文明熏陶,谦逊,不会被认为美德,而是视同你弱小,没有拳头就没有说话的底气,不会有人跟你讲君子。”
李毓祯向来是不做君子的。
千古以来哪个王霸是君子?!
就是高宗皇帝这样的儒墨赞颂的“帝王德范”那也是帝王中的德范,绝非君子德范,是将帝王的“制欲”做到了最好,行帝道明术而不玩弄权术阴谋之巧,堂皇正大的力行“左手拳头,右手道理”的王霸之道。
李毓祯钦佩这位先祖,但她的王霸之道也比高宗更凌厉锋锐,或者说因为她的心剑道和心性相互影响,有鲜明的“以力证道”的色彩。
而李毓祯也必定与历代的帝王都不同,因为没有一位帝王本身具有她这么强的武道修为:一个人本身力量太过强大,看待人间就会带着俯视的角度——不是俯视下位者,是俯视整个人间。
萧琰眸子带着沉思的看了她一会。
那双纯净澄澈的眸子因为凝神思考而吸敛了光线,看起来有些邃深。
萧琰静静的思忖着,李毓祯说的现实她赞同,但也不完全赞同。
她看待世界是一种明朗的色彩,不似李毓祯这般带着剑的犀利,又有着冰的寒凉冷酷。
萧琰的视线落到空阔的广场上,晶莹洁白的汉白玉地砖被阳光照耀得光芒,靴底踏落在坚硬的砖面上都有一些暖意。她抬起眸看着李毓祯,清朗的声音也有着这秋阳的明媚:
“人间是势利场。但追逐利益,有时也是追逐理想啊。像奥术师、石匠会这些北西洲的势力,能在神圣教廷的压迫之下坚持一千年、数百年都不懈斗志,没有对理念的追求不可能做到。”
顿了一顿,又微笑着说道:“大唐帝国实力强大这是毋庸置疑的,不需我去亮拳头,你和大唐就是我的底气,亮出来,倒显得以势压人。拳头,是亮给眼睛不亮的人!”
她眉扬起来一笑,“我觉得,圣人阿舅不是叫我谦而不争,而是有气度的争。你放心,我该进时进;不可进时,就以退为进。”
有气度的争?
以退为进?
李毓祯斜着她“呵”一笑,这里面的文章就大了——萧琰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
萧琰也向她眨眼一笑。
抬了下眉,又说道:“圣人之所以为治道者三:一曰利,二曰威,三曰名。——昭华你是认同这个?”这是法家的学说。
但萧琰并不需要李毓祯回答,只是借这个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阿舅对我说‘谦亨’,大约有一些是对你说的。”
大唐治国是以诸子百家学说择适而行,当今皇帝陛下学儒家更多却也不会唯儒道治国,或许是因为李毓祯行事凌厉太有法家风格,皇帝担忧她渐渐倾重法道,以法为治,但是帝王最忌的就是用一家学说,如汉武帝那般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致灭之道,皇帝陛下便在提点萧琰的时候,也温和的提醒了女儿。
李毓祯心中透亮,如何不知,微微一笑道:“阿父是担心我事事以法为度,而废了人情之理。国家当然要有法度,上下也有要法度,但这跟武道一样,我们追求法则,却不能束缚于法则,否则,我们就是在既定的法则里踏步前行,失去了自我和灵性。治国如同治道,父亲的意思,我明白。我会是大唐的帝王。”
大唐帝国不是唯法为治的大秦帝国,也不是唯儒为治的西汉王朝。
她是天空,星河。
浩瀚而包容,博大而盖覆。
李毓祯看着萧琰,薄冰质的眸子在阳光下反射出自信又从容的光芒。
强大,自信,从容,是这个帝国的气度。
具有这个帝国气度的帝王,不会偏狭。
萧琰心想,皇帝舅舅应该放心了。
天空也俯视着大地……萧琰心想,如果李毓祯有天空这样的胸襟,那她也不必担心她以俯视的心态看待人间。
李毓祯抬起手掌伸前,没有说担心的话,只是两个有力的字,“保重!”
这句话的正确解读是——保住自己,以自己为重。
萧琰粲然一笑,伸出手掌,和她交握,“放心!”
我会保重自己。
也会不负你信任。
两只白皙有力的手掌在阳光下重重一握,而后松手,握成拳头,互相一抵。
我的拳头为你后盾。
我知。
……
两人就此道别。
下午李毓祯要去帝国技研院视察蒸汽机的最新改进成果。
而萧琰下午就要出行。
都是性情洒脱的,说离别那就离别,没有杨柳依依,儿女泪沾巾之类。
那一品情义无价羹,就真是李毓祯说的,“饯行”。
萧琰由关夏持符牌送回东宫,回到宜秋宫琅玕殿,她就先看阿娘的信。
边看边笑。
说起来也真是亲生的母女俩,写信的调子都是一模一样的,让人逗趣得很。李翊浵下笔又格外天马行空,随性随感,喜笑怒嗔发于笔端,感情往往突然而来,又忽然而去,跳荡变化,令人心绪随之迭宕;有时意到笔到,不避重复,同样的字词能出现好几次,但赋予的感情却是不一样的,让人或笑或意味悠长,萧琰每次读阿娘的信都大为拜服,感叹在表述感情上还要跟阿娘好好学习。
李翊浵写信的书体也是天马行空,随着心情来,一忽儿行、一忽儿隶、一忽儿草,皇帝在延年斋说起时都赞她“行法若游龙之行空,长虹之逶迤;草法功力更见精进,来自空无,归于虚旷”……萧琰看第一遍时咯吱咯吱笑,看第二遍时意味悠长,看第三遍时就被那草法吸引,手指不由得在空中临摹起阿娘的笔法了。
不知不觉,笔法就成了刀势。
沉浸于其中。
直到阁主一道神识传过来,萧琰才蓦然出脱了那种“来自空无,归于虚旷”的意境。
她将信珍惜的收好,搁进金平脱漆匣里。脱下上将军官袍,换上圆领窄袖衫的便袍,几下收拾好行李衣箱,提着去主殿拜见大师伯暨辞别,聆听离去前的交待,又将信匣交给大师伯,代交给李毓祯暂时保管,等她回来再取。
花行知带着她出了东宫,从西内苑到龙首原,在那里与天院右祭酒霍王会合,两人一起护送萧琰离开长安。
过关内道、河内道,跨过黄河,翻过霍兰山,就是河西道。
跨过黄河到霍兰山下时,萧琰仰首望去,远远的,就感觉到主峰巅上一道如云飘逸,却又醒目赫然的存在——那是她的夫子,萧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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