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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 摆棋

第399章 摆棋 (第2/2页)

但哪怕把大部分的政务都交给杨国忠,还是有一些国事是他这个皇帝所避免不了的。
  
  比如马上就要腊月了,他得登上大明宫丹凤楼的城楼,向天下百姓颁布下一年的时令。时令谓月令也,四时各有令,指的是按季节制定有关农事的政令。季冬之月,天子乃与公卿大夫共饬国典,论时令,以待来岁之宜。
  
  这是国家一等一的大事。
  
  “圣人,司天少监来了。”
  
  “召。”
  
  李隆基近来染了些许风寒,主要是鼻塞,头很沉,昏昏欲睡的。到了他这个年纪,头疼脑热若处置不好是可能殃及性命的,也是一等一的大事。
  
  不多时,司天少监瞿昙步入殿中,他年岁很老了,一身朴素的道袍,脸色有些忧心忡忡。
  
  “圣人,老臣连日来夜观天象,恐来年关中将有大涝啊。”
  
  李隆基一听便皱了眉。
  
  前些年各道都有旱情,他在骊山遇刺那一年,便曾亲自求雨。久旱之后遇到大涝,乃是最烦人之事。
  
  听着瞿昙慢吞吞地说了一会,李隆基终于开口,问道:“来年未来,卿如何知晓来年会有大涝啊?”
  
  “老臣别无所长,唯擅天文……咳咳咳咳。”瞿昙说着,忽然咳了几声。
  
  李隆基原本就皱着的眉头更加紧锁了。
  
  高力士见了,明白圣人这是担心元气被瞿昙所沾去了,连忙开口道:“瞿少监,献了时令,且去歇息吧。”
  
  “老臣遵旨。”
  
  瞿昙才退下,便有宦官来报,杨国忠求见。
  
  李隆基今日疲乏,原本不愿再见臣子,但想到杨国忠体魄强壮,也许元气充沛,还是下令召见。心想着,反正杨国忠最是体贴,该不会跑来说些让他烦心的事。
  
  果然。
  
  “臣方才见瞿昙离开时接连叹气,不知是否因臣有国事未处置好?”
  
  “他夜观天象,认为来年有大涝啊。”
  
  杨国忠道:“瞿昙?圣人不必忧虑,他算卦从来都是不准的。”
  
  “不准?”李隆基来了兴趣,问道:“如何个不准?”
  
  “据臣所知,瞿昙曾私下为朝中官员家眷把喜脉。生男生女,他掐指一算,算对与算错者,各占半数。”
  
  高力士问道:“如此说来,他所言大涝一事,亦是虚惊一场?”
  
  杨国忠笃定道:“这等伎俩,臣在市井间见得多了。无非是逮着人便称有血光之灾,再给出化解的办法,倘若平安无事,便是他的功劳,倘若真发生了,便是给他的钱不够,未能完全化解。”
  
  “哈哈哈。”
  
  李隆基难得开怀笑了几声,认为自己没看错杨国忠。
  
  然而,开口没说两句话,杨国忠就拂逆了他的心思。
  
  “臣以为,安禄山既然愿还朝平章国事,接替其二镇节度使的人选也该准备了。”
  
  “咳咳咳咳。”
  
  高力士连忙道:“右相,圣人今日偶有不适,此事日后再谈吧?”
  
  杨国忠竟是没有马上告罪。他站在那,脑子里想的是薛白说的那句“圣人的心意,高将军知晓、张垍知晓”,眼神微微闪烁着,低声问了一句。
  
  “臣斗胆,敢问圣意是否放安禄山还范阳,并加其左仆射?”
  
  李隆基那昏昏欲睡的眼神中忽然精光一闪,先是看了高力士一眼,只见高力士面露诧异,显然是震惊于杨国忠如何能吐出这样一句话,连左仆射的官职都一清二楚。
  
  “你如何得知的?”李隆基没有否认,而是沉着声问道。
  
  “臣……”
  
  杨国忠迟疑了片刻,咬了咬牙,应道:“张垍告诉臣的。”
  
  李隆基原本一直是半躺在那,闻言当即坐起,问道:“张垍为何告诉你?”
  
  “他让臣宽心,称安禄山只要加衔左仆射就会回范阳,让臣只需万事都不做即可……”
  
  杨国忠非常擅长进谗言,原本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到了他的嘴里,很快就把张垍形容成一个心机深沉的小人。
  
  而且他很懂得圣人最忌讳什么,在言语间故意把张垍与其父张说的特点融合起来。
  
  “张垍还说我搞错了,并非如旁人所说,安禄山是他的‘靠山’,他才是安禄山的靠山。”
  
  一句话,李隆基立即便想到了张说当年的“泰山之力”,一股怒气不由自主地勃然而起。
  
  他英明一世,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到了晚年,能让杨国忠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愚货精准地把握了他的情绪,他还自认为任用杨国忠就是因为其人的忠心与单纯。
  
  “臣不太相信张垍,怀疑他是在骗臣。到时安禄山回朝拜相,而范阳、平卢二镇还未有节度使的人选,那便是臣的失职,因此今日……”
  
  “传旨下去。”李隆基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给朕把张垍贬出长安。”
  
  高力士有些吃惊,感到圣人老了之后反而没有了耐心。
  
  以前李林甫也构陷同僚,但都是炮制证据、办成大案之后,判下流放或是杀头的重罪,再由圣人开恩改为轻判。可如今却是杨国忠几句话,就把国之重臣贬出京城。
  
  可以看出,不仅是圣人的性情决定了宰相的人选,反过来,杨国忠的浮躁也在影响着圣人的性情。
  
  “不光要贬了张垍,还要把他们几兄弟一道贬了!”李隆基却还补了一句。
  
  “遵旨。”
  
  杨国忠心中狂喜,却没有马上表露出来,脸上显出惊讶于事情会闹得这么大的惊讶之色来。
  
  领了中旨,他这位尚书令当即亲自前往中书门下省。
  
  ~~
  
  这日上午,薛白听闻杨国忠入朝了,已到了中书门下省来等着,抱着万一的希望,准备拟旨让高仙芝暂代范阳、平卢节度使之事。
  
  若能做成这件事,也不枉他任中书舍人之职一场。
  
  冬日里农闲,国事、军务都少,算是中书门下省一年中最闲的一段时日。便有官员搬了桌椅,与陈希烈在廊下赏雪、下棋。
  
  薛白对陈希烈感兴趣,便站在他后面看着,意识到他棋力甚是高超,尤其擅于隐瞒真实目的,这里下一子,那里下一子,最后连成一片。
  
  然而,没等陈希烈赢下这一局,有官吏奔来,道:“右相来了。”
  
  薛白居高临下,恰能看到他嘴角微撇,有个颇轻蔑的表情,显然看不起唾壶。
  
  唾壶当了宰相,谁能服气?谁不想取而代之?
  
  很快,杨国忠施施然然地进了官廨,面对陈希烈装模作样的见礼,根本不加理会,甚至用中旨拍了拍他的老脸。
  
  这是一个非常无礼的动作,陈希烈愣了一下,吹胡子瞪眼,准备与杨国忠较真一次。
  
  然而,不等他开口,杨国忠已飞扬跋扈地道:“看看这个!”
  
  那中旨被展开来,内容并不多,只有三列,其它的内容则需要中书舍人制诏时写上。
  
  陈希烈眯着眼看去,赫然见上面是“张垍迁为卢溪司马;张均迁为建安太守;张俶迁为宜春司马”。
  
  “这!”
  
  这一惊对陈希烈而言非同小可。
  
  他是知道圣人以前有多喜欢张垍的,每每以“爱婿”相称,许张垍于皇城置内宅,常常赏赐珍宝,开玩笑地说这是丈人给女婿的,不是天子赐给臣下的。
  
  就是这种恩情,一翻脸竟是那般薄情?
  
  再一想,圣人是连亲生儿子都能杀掉的人,哪有什么情义?当时不过是与张垍闹着好玩罢了。
  
  想到这里,陈希烈腋下的冷汗就不停流了下来,拿着中旨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你抖什么抖?!”
  
  杨国忠叱骂了一声,得意地哈哈大笑。
  
  他得了薛白的提醒,却没依薛白的建议去处置军国大事,而是把思路运用在排除异己之上,果然有了大收获。拂逆圣心,但把罪责都推到张垍身上。
  
  而下一步,就是用张垍的大罪,吓住胆小如鼠的陈希烈。
  
  “还抖?你没有与张垍合谋的话怕什么?还是说你们合谋了?”
  
  “没……没有。”
  
  陈希烈甚至不知道张垍是为何被贬官的,只看这三兄弟被同时远贬,以为是如当年李林甫对付韦坚那般罪证确凿的大案。偏他确实与张垍有所合作,心虚不已。
  
  “没有?”杨国忠冷笑一声,道:“今日还是我问你,来日张垍招了,可就是旁人审你了。”
  
  “右相……”
  
  “还愣着做什么?制诏吧。”
  
  陈希烈也想装作云淡风轻,但他胆小的性格特点在此刻暴露无疑。转头看了薛白一眼,把中旨递过去,道:“依右相吩咐,制诏。”
  
  薛白不由叹息了一声。
  
  他叹的是这庙堂之上尽剩这些庸碌无能之辈。
  
  陈希烈听了这一声叹,以为薛白是在怜悯他,他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的骆驼一般,再也守不住心防,转向杨国忠,迫不及待地服了软。
  
  “右相,我辞官如何?!”
  
  “哈?”
  
  杨国忠虽想吓唬陈希烈,却没想到如此轻易就斗倒了他。
  
  “我辞官,我老了,无力国事,恳请右相再举荐一个强干者代左相之职,我想今日就上辞呈。”
  
  “……”
  
  这位左相伏低做小了十数年,忍过了强势的李林甫,仿佛是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等着有朝一日宰执天下、一申抱负。可最后却败给了不学无术的杨国忠,连唾壶都不如。
  
  他哪有什么卧薪尝胆?懦弱就是懦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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