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鬼是照不出身影的 (第2/2页)
姚铁匠家。
锅屋里和姚玲睡觉的屋里都亮着灯。
院门敞开着,没有闭。姚铁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看姚玲屋里的灯光,似乎意欲走过去,但踌躇之下作罢,而是朝锅屋走去。边走还压低声音咳嗽了两声。
到了锅屋门口,姚铁从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了一眼,脚下好像是一迟疑,可之后还是一推门走了进去。
锅屋里,显然带着几分醉意的姚铁匠仍在桌前坐着喝酒。面前桌上是几个乱七八糟的盘碗。他一抬眼皮,见是大儿子姚铁进来,话倒懒得说,只是酒盅一端脖一扬,随着“吱”地一声响,一盅酒就下了肚,动作中透出那么一种洒脱的劲儿。
姚铁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爹、、、、、、”
姚铁匠舌头根子有些发硬地道:
“哼,兔崽子!你这会儿倒、倒是出世了、、、、、怎么,听说你——病了?”话音中似乎透出一种嘲弄似地意味。
姚铁:
“嗯、、、、、、本来,我今早晨就想来家帮忙的,可身上、、、、、、难受得厉害,医生给开了些药,让发发汗、、、、、、。”说完话,姚铁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姚铁匠轻蔑地:
“哼!什么你病了?难受?操、操他闺女!老子至清明白!兔崽子,老子可警告你:你、你他娘的可别、别以为老子是胡说八道——你小子要是不、不悠着点,万一把自己踢腾得骨头缝里进了凉风,那、那你他娘的就是到老了都、都老不出个好老汉来!老子活到这如今,喝的酒比你喝的水都、都多,老子、、、、、、”
姚铁不想听父亲继续说下去,也知道父亲后面还有没完没了的话,于是他就打断父亲的话,故意转移话题,问父亲道:
“爹,现在还有啥要办的事情吗?我看看、、、、、、”
姚铁匠:
“哼,有什么事等你、等你这会才去办,那、那还不黄瓜菜都、都他娘的凉了?兔崽子,老子这一天到晚的、、、、、、”
不等话说完,姚铁匠手里便倒上酒一盅,端起来,“吱”地一声又喝了下去。随后他用手一抹拉嘴巴,顺嘴就来了一句:
“操他闺女!”
姚铁倒也眼疾腿快,趁父亲喝酒这空挡,不失时机地转身就出了屋来。
出了锅屋,看着姚玲屋里的灯光,他一时又犹豫为难了起来、、、、、
自从把弟弟小江打了的那事之后,起初,姚铁还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反倒觉得是弟弟和妹妹一个鼻孔出气跟他作对。但他毕竟还不是一个完全彻底的混蛋无赖,心底里也还没有完全彻底地丧失掉亲情的存在。
所以,渐渐地,他也有点儿理解了弟弟的言行和妹妹的责怪;觉得妹妹并不是跟他作对,彻底反对给他转亲,只是不想去跟上一个不务正业的痞子货而已,说不上就有什么过分之处。
至于弟弟,他现在也渐渐理解了弟弟对姐姐的那份感情,觉得自己该尽量理解弟弟才是,不该去跟弟弟起冲突。但他又是一个思想活动远远大于语言和行动的人,一向内向寡言,对一件事情,往往即使在心里寻思上十遍,也不可能去行动一次,或者是去说出哪怕是一个字的表白!
正因如此,一直以来,他也就始终没有对弟弟妹妹有所表示。直到了这几天,眼看妹妹就要出嫁了,他觉得再要不说点啥,不再有所表示,以后恐怕就没有啥机会了。但他又一直鼓不足勇气来面对,直到眼下他还是这样的一种矛盾的状态、、、、、、
终于,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动腿挪步地朝姚玲的屋子走去。
但走到离姚玲屋门口还有几步远时,他不禁又站住不走了——他听到了屋里传出的姚玲跟弟弟小江的哭泣、话语声、、、、、、
姚玲泣声地:
“小江,别再哭了,这都是姐的命。、、、、、、人说:该当井里淹死在河里淹不死。姐就是这命了。唉,有人说不信命,可我信;要不是因为命,天下父母那么多,为什么独独就让我们摊上这样的父母?要不是摊上这样的父母,我们自小何至于去受那么多磨难,现在又何至于、、、、、、都说“人生下就是来受罪的”。我十五岁那年秋天,晚上去抢收瓜干,不小心掉进了水库里,幸亏被人及时给救了;过后我就寻思,老天那时不收我,那、那是我还有罪没去受呢、、、、、唉,事到如今,我也懒得去想多了,混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要是有一天、有一天实在、实在混不下去了,这辈子、、、、、也就算到头了、、、、、、、”最后姚玲只剩了哭泣声,显然是说不下去了。
听声音,小江似乎也跟着哭了起来,还哭泣着道:
“姐,你可不能这么想!你得好好、好好地活着、、、、、、咱爹整天就知道跟酒亲近,咱哥又是那副样子,在我的心里,除了姐,谁、谁还是我的亲人呐?”
、、、、、、听着屋里传出的哭声与话语,姚铁不由地心里也动情起来,不知不觉间就两眼酸楚起来、、、、、、有一忽儿,他真想一步闯进屋去,去对妹妹说、、、、、、去对弟弟说、、、、、、但最终他没有去对任何人说任何的话,只是在昏暗的月色中,转过身来,脚步沉重地朝院门口走去;
今晚的月色昏暗无光。自然,人在这样的月下是不会照出身影来的。但奇怪的是,姚铁在转身往外走时,忽然意识到地上没有自己身体的投影,脑海里竟出奇地突现出一个念头:
都说只有鬼是照不出身影的,自己这是、、、、、、到底是人?还是鬼?
他没有答案——他甚至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为什么突然间会产生出这么一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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