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057:心软如羽 (第1/2页)
萧琮强抑着心中的起伏,做自己这个世子该做的事,到伤者中间低声询问伤势,毫不顾忌靴子踩着血泥。他的脸色因为一路目睹战场的惨烈还有些发白,神色却是安定从容的,温润的眼神却让人觉出其中的坚毅意志,一身的清俊雅贵气度,行走在这个遍地血肉的战场中,让折冲校尉李谅忽地想起书中的一句话——因文质更显果毅。亲兵和侍卫都对自己的世子流露出由衷的爱戴,这就他们以生命护卫的人。
校尉李谅默默观察着,心里忖道,这不是外间传言的“病弱世子”,想起之前拜见世子看见的蹀躞带下悬的白虎挂饰,色泽温润柔和,却始终是一只虎。
或许……这也是一只玉虎?
……
沈清猗和萧琮一起询问伤者,但微微落他半个肩,做好世子夫人的本分。她的清容凛冽沉静,询问伤者的关心也不会让人觉得殷切,却因端容清肃让人觉得诚恳、敬重。
沈清猗对于这些用生命捍卫忠诚荣耀和尊严的亲兵侍卫,心中是真正持有敬意的,因为他们用鲜血书写“士”,尽管他们自己并未觉得这有多么可贵,只是尽忠义的职守本分。但这种知行“本分”,却是更可贵的。
沈清猗觉得,为了这些可贵的人,让青葙拿出那些药,都是值得的。
她更愿意自己的药,用在这些普通却可贵的人身上。在萧琮和她面前,他们是低位者,严持着诚谨尊卑,但在她心中,他们是真士,士者为大人。
……
四十里外。
丘陵的疏林中,一道人影如苍烟,看似存在又似不存在。
狂暴的天地元气已经平息下去,疏林方圆外,却一直是轻风徐徐,无人知晓这里面发生过一场天地元气的洗礼,只是林木的叶子翠绿得发亮,仿佛刚经过一场雨水的盛宴。
萧琰睁开眼睛,面具下眸光黑得清亮,因为笑容漾开闪熠光彩。
“十七谢谢祖宗前辈护持。”
萧琰说着祖宗这两字时嘴角有些抽,想起自己转眼被提溜到这林中时才有机会问出句“请问前辈是?”然后对方就一句“我是你祖宗”,萧琰:……
然后确定这不是骂人的话,真是她祖宗。
但这说话的风格真是……
那人声音笑悠悠的,“护持没有,我只是看了你一会。可惜呀,戴着面具,没有看到美色。”
“……”
萧琰看不清楚这位祖宗长啥样子,在林下就如一道苍绿的烟,只觉得穿着苍绿的袍子,高矮胖瘦都不知,但风姿必然是好的,声音年轻又苍老,这是矛盾又奇特的感觉,却出奇的不突兀。
“祖宗前辈。”萧琰踌躇着叫了一声。
祖宗笑一声就不见了,只留下声音,“路不远你自个回。”
萧琰望着林空,眨了下眼,喟叹一声,“宗师啊……”
……
疏林离官道这边四十里,果然是“不远”,还好萧琰进阶时内外伤已愈,浑身元气充沛,因进阶心里也充满兴奋,如鸟儿飞翔一般,腾跃着到了官道边的丘坡上。
远远看见众多折冲府军服的府兵,抬着担架往运送伤者的敞平车上送,最前方是蒙着白布的敞平车。她知道,白布下都是壮烈的侍卫亲兵,先送到原州城,萧氏会运棺过来,再迎灵回贺州城。由族中长老率其家人送行,安葬到萧氏的萧山中,他们也是萧氏的儿郎。四哥说,萧氏从不放弃自己的儿郎,无论多么远,都要回到自己的家中。
萧琰远远行了注目礼,便有侍卫发现了她,高声呼道:“十七郎君回来了。”
“哎呀十七郎君回来了。”
众亲兵侍卫纷纷朝这边看,伤员车上也是人人挥手,哈哈笑:“十七郎君进阶了吧。”“肯定进阶了。”“看见了,是进阶了!”
萧琰也笑一声,向众人挥下,一边跃下丘坡道,一边大声回应众人,“嗯,我已经进阶了。融合境后期了。”她笑得眼眸亮亮,隔着面具也让人觉得少年神采飞扬。
“哎呀进阶了好。”“我就说会进阶嘛。”……众人又哈哈笑。嘻笑中,萧琰一路和人招呼着到了马车这边,见兄嫂正与几位文官军官说着话,想必是原州刺史别驾和折冲府的都尉了。
“十七回来了。”萧琮眉间清朗,见她就关心问道,“伤可好了?”
“嗯,全好了,还进阶了。”萧琰向兄嫂行了礼笑嘻嘻道,又说,“哦,祖宗,嗯,就是咱们祖辈祖师,说先走了,让我自己回来。”
萧琮点头,心里也着实诧异那位祖宗会突然出现,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顾着打量,见她一身血袍便皱眉,“外伤可好了?”
“早好了。这就是看着扎眼。”萧琰笑一声,立即向这几位文武官员行礼,“十七郎萧琰见过诸位士君。”
几人同时回礼。
见礼之后便启程,后面的战场清扫,检查,马贼尸首的处理,就是折冲府接手了,萧承礼留了下来,要与折冲府诸官一起检视马贼尸首。
萧琰仍是骑在她的胭脂马上,面具上溅的血迹已经擦净,只是一身袍子血红皱巴巴的,还有泥土污渍,折冲府的府兵看她的目光却都带着敬佩,大唐崇尚武勇,军中尤甚,众府兵丝毫不觉得这位郎君一身污秽或看着可怖,而是光彩耀眼得很。
这才是好儿郎,众折冲府兵想道。
折冲府三位正副都尉都已听说她的事迹,心想:河西大都督又有一位出色嫡子。
原州刺史和别驾则想着:兰陵萧氏子弟又出一少年英杰。
萧琰和四哥说了话,又驰马行到折冲府这边,郑重感谢诸义之的箭道相助。回转国公府队伍时,经过壮烈者的敞平车,她放缓马速,眸子凝视白布,想起下面躺着的萧承智、萧承仁、萧承礼,都是在承和院见过的,不由心中抑郁难过。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身边熟悉的人死去。
生命原来如此脆弱,不经意就会被打碎。
她深吸口气,最后注目一眼,向四哥马车驰去。初夏的风吹过来,似乎将战场上的血腥也带了过来,那些惨烈的场景血肉的飞离都在脑中清晰闪现,胃中一阵搅腾。她抿了抿唇,驰马中的身子却挺得更如白杨,心里想道,快到原州城,洗去这身血腥……
……
进城已是申末。
萧琮等人住进了刺史府,亲骑兵都安置在折冲府军营养伤,有专门的军医负责,刺史府又辟了处静院,三十几名侍卫都在这里养伤。
府里已经备好了热水汤浴,众人各回房沐浴更衣。
萧琰一身血污,刺史府的侍人很贴心,备了三大桶香汤浴,但她先进了净房的淋浴间,在强劲的喷头下冲刷一身血垢。看着血水流入地漏,她闭了下眼,心中烦恶更甚,头撑在磨砂玻璃壁上,默念着清静经,又仰头立直,让热水从头顶灌入,直落到足底,将那些惨烈冲下去。
淋浴出来,她立即跳进香汤浴桶里,在木香花瓣的芬芳中,闭眼浸泡;水渐温后又入第二桶玫瑰香汤浴;然后是丁香与薄荷的第三桶浴汤,盘桓脑中的血腥在馨香中淡远去,又在舒缓宁神的香氛中平静,出浴时身体舒畅,浑身清爽。
她换上了干净衣衫出浴,出到廊上向侍人致谢,“有劳你们费心。”侍人连连摇手,体贴客人是他们本分,怎么要谢呢,况且这样英勇杀敌的儿郎,他们敬佩着呢,用心备几桶香汤算得什么。
侍人们很快收拾好净房退出,萧琰跪坐在梳屏前正准备束发梳髻,讌息室门叩叩两响,传入赤芍声音,“十七郎君,少夫人过来看您伤势。”
萧琰立即出了寝卧,跪坐门边拉开门,抬眸就笑,“姊姊。”
沈清猗换了身白地云水纹大袖衫,青绿缥边,乌黑的湿发只松松用绸带束了,清雪般的容色如水洗过的青山,越发清新脱俗。
萧琰眸中惊艳。
而在沈清猗眼中,她脸上带着沐浴后的潮红,如白玉晕了胭脂,容色更胜平时,加之长发披拂脸颊两侧,与平日少年英气相比更有女郎的秀色郁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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