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135:回家 (第2/2页)
她从庭州回到国公府已有十余日,就是等梁国公回来再走。这会见到萧琰,心中却又舍不得了。只是再舍不得,也只能待两三天,不能再往后拖了。药研课的药师都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用,吃饭睡觉都在药庐里,她已经回府半个月,还有什么道理拖着不走?
她心里叹口气。
这口气却被萧琰叹了出来,“姊姊这么快就走啊。”十分不舍。
沈清猗心里一柔,声音轻缓道:“今年除夕应能回来。道门也不是不讲人情。今年跟去年又不同。”
去年,她在药殿尚未立稳脚跟,加上萧琰在军中,她除夕回府又有何意思。今年,情形已不同,她在药殿地位已稳,年节时抽十几日回来,药殿不会有意见,她又不是出家,人伦之情,也不能逼她抛了。
萧琰只从这三句话,便推断出沈清猗在药殿必然经历了波澜,想起她在信中却是轻描淡写,心中就戚然,又见她这般清瘦、削减,想来思虑过重,心里又生疼惜。
压下这些情绪,她说道:“现在离除夕也不远了。姊姊可得辛苦了:刚刚马不停蹄过去,又要马不停蹄回来。可要跑断腿了——唉!”她长叹一声,本要说除夕前去接沈清猗,却又想到自己过后就要入经道堂,听说十分严格,没准到了除夕才准下山,还是先不说吧,省得到时失诺,让姊姊空欢喜。想到这里,她又叹声气。
沈清猗笑她道:“跑断腿也是跑断马腿,你叹的什么气。”眸子看着她有一霎的温柔,下一霎却又是清淡。
萧琰目光溜着她的腰,“我是担心姊姊骨头颠散了。”这腰细得,真担心车子一颠就折了,“阿兄,你说是吧?”
萧琮顺着她目光看去,也叹气,“你姊姊不叫清猗,叫清减了。”
萧琰拍膝叹气,“唉!就是呀!”
沈清猗轻哼一声,你们兄妹俩够了。侧眸看了一眼厅内新置的落地钟,道:“时辰近了,四郎十七郎,还不走?”明显是转移话题。
萧琰心里嘀咕,但已经临近未正,她还要去盛华院给公主母亲请安,再赴庆功宴时辰就差不多了,当即起身。三人一道去了盛华院,给安平公主请安后,萧琮萧琰就去了睿思堂,萧承义带着安叶禧已经候在外院廊下,须臾,萧琤萧玳也过来了。
梁国公一行出了国公府,往一街之隔的大都督府行去。
庆功宴就设在大都督府的前堂,威胜军和定安军都有将级军官过来。麒武军和骁骑军副营以上的将官均参加庆宴,还有军功突出的校尉级军官也出席。
萧琰在定安军的副营主已解职,但武阶已升到正五品,论军功有足够资格坐在这里。
静南军和另外三军多次联合作战,双方将官都挺熟悉,即使不熟悉的,也听说过萧琰的名,加上她的标志面具,庆功宴上的将尉多半都听说过她,至分席敬酒时都热情过来招呼,当然酒也要喝起,越是认识的,越要喝。
萧琰觉得这酒不甜,不好喝,但不会推却同袍的敬酒,来者不拒,一一回敬,亮盏干尽。到后来,大家都不坐在席上了,三五成群的四处蹿,拉团敬酒,有一军的,也有不是一军的,萧琰一会被定安军的将官拉过去,一会被骁骑军的将官拉过去,一会又有麒武军的过来,一路嘻嘻哈哈往前敬,不知喝了多少……很多人喝醉了。
萧琤萧玳组了一个团,觉得暂时打不过萧十七,先从酒量上灌倒她。众将官都喝得七八分醉了,酒意上头,也不管这三位是大都督的儿子,起哄着要一起拼酒……不时有人倒下,被同袍抬脚揣开,然后又有人倒下,站着坐着的人越来越少,躺着的人越来越多,萧琰三人都去“更衣”了七八趟,回来继续拼。
萧琤拍案道:“萧十七,别以为你是我亲弟了……我、我就……放过你了……”“扑通”一声,倒在地毯上了。
萧玳“哈!”一声,僵硬着舌头,“怂货!”起身摇晃着向前两步,“扑”一声倒萧琤身上,醉倒也要拉个垫背的,这才是兄弟情啊,萧玳觉得自己很有情义。
萧琤被压得噎气,睁了下眼,恼道:“萧、十九!……滚、滚开……”
萧十九睡着了。
萧琤抬手拍他头上,伸手一推没推动,迷糊眼睛看见萧十七那张“银脸”,嘟囔一声,“怎么还没……倒。”眼皮沉坠,睡过去了。
萧琰靠在案几上笑,看见两个安叶禧在眼前晃,她挥了下手,“小安你别晃。”
安叶禧:……我真没晃。
萧琰睁大眼,看见萧琤萧玳的侍卫过来了,又哈哈一笑,挥手说:“把他俩……抬回去。说,我没倒。哈!哈!得意!”
四名侍卫都很无语,恭敬应了一声,两人抬一个,走了。
萧季思半跪在地毯上,关心问道:“郎君?”
萧琰摆了摆手,问他:“父亲,还有四哥,没醉吧?”
萧季思回答,“国公已被扶回去了,很多将军敬酒。”那种情况不醉就是神人;或者将酒用内力逼出体外,那就没意思了,军中讲爽性、意气,一军袍泽都不会这么做。又道:“世子量浅,中席早就醉了,由萧统领他们护着回承和院了。”
“我们……也回。”萧琰撑着头笑,抓着安叶禧的手臂摇晃站起来,扶着她肩臂向外走。萧季思走在一侧,伸手虚扶。
厅内四壁嵌着的电池灯台早已亮了,待出得厅堂,便见天已黑尽了,凉风拂面,让人神志一清。萧琰问道:“几时了?”
萧季思从挎包里掏出半尺高的小摆钟看了一眼,仍按军中的记时习惯,“回郎君,已经夜七时十四分了。”
“嗯。”萧琰吩咐道,“去,校场。”
大都督府衙门里有校场,平时用来小型较技。安叶禧嘀咕这会去什么校场,但她知道萧琰脾气,平时可以玩笑,正经时说一不二,应喏一声,转脸看萧季思,校场在哪?
萧季思走前几步,从廊柱上取下一只挂钩灯笼,在前面领路。
到了校场,萧琰便站直了,拍拍安叶禧让她松手,走出一步,又一步,极慢却很稳的走到校场中间,拔了刀,回身道:“离远点。”
萧季思安叶禧立即退后七八丈。
便见刀光如白练,划破夜色,隔着七八丈仍觉刀气如割肤,两人又退后七八丈。安叶禧啧一声,“醉了也要练刀,真服了。”
萧季思想起郎君率领他们在战场切进时的犀利,钦佩道:“郎君不仅有天赋,更有毅力。”
安叶禧点头,又叹气。
萧季思看她一眼,说道:“郎君勤修不堕志,我们也不能懈怠了。”他说的是安叶禧。
两人同历战阵,又都是萧琰身边亲卫,感情已经亲厚,萧季思话里便带着劝诫。
安叶禧应了一声,心中却没有成为武道高手的志向,习武是为了安身立命,自从跟随了萧琰,有了安身之处,那种紧迫感渐消,习武的念头也就懈怠了。
萧季思听她应得不大走心,暗暗摇头,心道,以后再提点吧;吃点苦头,大约就长心了。
刀光初始沉而厉,是一招、一招的,至后来,两人只能见校场上一团白光,连人影都看不清,风中吹来的酒气越来越浓,安叶禧闻着都觉得要醉了。
萧琰练了一趟五行刀法后收刀,目色清明、澄静,已经完全没了酒意,走过来却见安叶禧小麦色的脸上竟有两团酡红,不由哈哈乐了,打趣她,“小安,你喝了几大觥呀?”
安叶禧翻白眼,“还不怪你?酒气都逼出来了,真是闻着风都醉人,你到底喝了多少?”
萧琰想了想,“两升的大觥,应该……有二三十觥吧。”
安叶禧扶额向前一倒,“我听着都醉了。”
萧琰伸臂抓了她肩,不让她往自己怀里倒,笑说:“想装醉占我便宜,想得美。”
安叶禧恼怒,“我能占你什么便宜。”
萧琰:“我比你漂亮!”
安叶禧:……
被一个男人说“我比你漂亮”,真想揍人!
萧季思低头闷笑。
……
回到国公府,萧琰先去了睿思堂,梁国公喝了醒酒汤,已将酒气逼了出来,萧琰和父亲说了会话,便又去了承和院看望四哥。萧琮用了醒酒汤,还在睡着。萧琰轻步出来,去到书房和沈清猗说话。
“姊姊在庭州可好?那边疫情可严重?”萧琰关心问道,她对柯泰榷场的疫情只知道个大概,这会儿便细问。
沈清猗说道:“……是一种新的鼠疫。之前,按医家发现,鼠疫是来自黑褐鼠的跳蚤叮咬传染。这次柯泰鼠疫却不同,而是来自病患的飞沫传染。因为先入为主,以为染源来自病鼠,故先时只着重灭鼠,而病患未作严密隔离。老鼠灭光了,榷场疫情却还在扩散,十个有八个都染疫,医者护工和封锁榷场的振武军士兵都不断有人倒下。无法遏制,以致人心惶惶。”
萧琰吃惊,“后来如何?”
“后来发现染源来自病患的飞沫,这就能够控制了。于是将所有患者隔离,医者护工和士兵都戴口罩,便没有新的患者出现。然后众医家集中精力研究治疫药,这在药殿的鼠疫研课中已有成果,只需进一步验证,试证十几次后,就有了治剂。说起来过程惊险,其实有五分是心里忧惧的因素,只要寻对了方向,疫病也不可惧。”沈清猗平静说道。
萧琰知道必定不是姊姊说的这般轻松,叹道:“看着生命消失,这心理担负就是重的,哪能不忧惧?看姊姊这般削减就知道了。……还好及时发现了新染源,不然还得有更多人死去。”
白苏心说:这就是少夫人推理发现的。
沈清猗御下极严,她垂眸安静,没有插嘴。
萧琰又说起沈清猗教她的刺针法,“……亏得姊姊教我,在新兵训练中有了大用。……治伤时也很有用,尤其重伤患,瞬间激发生命潜力,才能有时间让治伤药丸发生效力,吊一条命。还有……”萧琰想说道纹,看了一眼白苏,又止住,向沈清猗眨了下眼,手指在空中横七竖八的划线,沈清猗挑起两根眉毛,“嗯”一声。
萧琰见她领会,高兴道:“七姑母教我马战时,我落马时就想起了:幼时看过这个。恍然间,就领悟人马合一了。姊姊,你……”
她欲言又止,想了想,说道:“姊姊你好好琢磨琢磨,这个很有用。”
她总觉得,沈清猗的道不止于此。
“我知道。”沈清猗慢慢说道。
她何止知道,已经在意会了。
最明显的一点,是她能内观己身了。
还未入道、修出神识,却已能内观,说出去,必是让人动心骇目。
只要她想,随时可以引气入体,踏上道途。
只是她现在还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