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140:漪寒碧 (第1/2页)
次日辰初,萧琮就去了承和院,和萧琮、沈清猗一起用了早点,然后与兄长一起去睿思堂,给父亲请安。萧琮今日不上衙,要陪沈清猗去萧山的药师堂,还要去萧山河谷的药坊视察。
这是梁国公昨日就传到承和院的吩咐,萧琰这会听到父兄说起,神色便有些惊讶。一个转念想道,父亲这样的安排,是情理之中。
姊姊临去道门之前的那一年,表露出了相当于五品大药师的药道造诣;而去道门药殿,第一关必是考核,萧琰衡量沈清猗那时的定级至少是八品药宗,或者已臻至九品。反正赴庭州治疫时,她显露于外药师资格的已是九品药宗。父亲或许有怀疑;但也有可能,这是天赋惊人,去药殿得到大宗精心教导,然后突飞猛进。无论父亲是否怀疑,姊姊的药道造诣是确定的,得到药殿重视也是确定的,这对于萧氏当然是有利的。
萧琰细作思量,父亲这样安排,一是让姊姊和萧氏六品以上的药宗进行切磋,交流药道,学习道门的药道,有利于萧氏药宗的促进;其二,恐怕也有试探姊姊的意思:一是药道的造诣达到什么程度;二是对萧氏是否有归属心,若有归属之心,切磋时必不会藏私。
萧琰忖度父亲,处在萧氏家主的位置上看问题,姊姊的价值已经超过了“萧氏宗媳”这个位置,必定要让价值更大程度的发挥。而这样的人物也一定要留在萧氏。
但四哥娶了魏子静为媵,而魏子静又先于正妻有孕,从常理来讲,姊姊应该生出怨怼。萧琰心忖,父亲必定是这么想,所以让四哥带着姊姊去萧氏河谷的上品造药坊视察就是一种表态——这是身为萧氏家主夫人的公主母亲都未去过的地方。
萧琰觉得,父亲以这种方式表达对姊姊的重视,以及表达即使姊姊长期身在道门不在国公府、魏子静诞下庶长也不会动摇她世子夫人的地位——也不会促进姊姊和四哥的感情。
不过父亲有父亲的想法,在他心中,或许夫妻情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利益的牵连,所以他给出了利益——可以参与萧氏事务的未来家主夫人。
掌握外务实权的萧氏家主夫人,这的确是很大的利诱。
但萧琰觉得,这种利益对姊姊是无效的。
她只是默默思忖,没有道出自己的想法。因为说了父亲未必相信,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做了才会确定;而她不想父亲因为猜疑对姊姊生出掣肘之心;父亲若做出掣肘的行动,反而会造成姊姊和萧氏的疏离。萧琰心想,顺其自然,父亲有父亲的想法,四哥有四哥的想法,她不插手其中,才是对的。
送父亲上衙后,萧琰便去了盛华院,陪母亲调弄乐器。下午她去了松鹤院,和祖母说吐蕃的见闻。临近黄昏时太夫人说:“知道你要与兄嫂用晚食,就不留你了。”萧琰笑应道:“是。”与祖母行礼道别后便去了承和院。
萧琮和沈清猗直到近暮时分才归城,萧琰从松鹤院过来时,夫妻俩刚到家,坐下稍歇一盏茶都未用完。萧琮笑侃妹妹说:“阿琰即刻而至。”
萧琰唉一声叹,“知离别,更惜光阴。”
知道将要离别了,就更加珍惜相处的光阴。
萧琮笑一声又叹一声,看了眼沈清猗,又看萧琰,抚着心口说道:“阿琰这般依依,阿兄都要嫉妒你阿嫂了。”
萧琰噗地一笑。
沈清猗清冽眸子变得温暖,微微一笑说道:“四郎若离别,十七更依依。”
萧琰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说道:“极是,极是,我一定整天抱着阿兄不放。”
萧琮噗哧,摇头直笑,“还是别了,阿兄可不想随身带个抱枕。”
萧琰想象那场景,也禁不住乐了,觉得自己若是七八岁大,这种事肯定做得出来。
一边说笑,萧琮和沈清猗用完这盏茶,便自去沐浴、更衣,萧琰留在讌息室里,叫来白苏细问,沈清猗在药殿的情况,去庭州治疫的情况,询问寝食可安,三餐是否定时,起卧是否规律,听到白苏一一答复,她渐渐蹙了眉:
寝食不安?这是研药殚精竭虑,还是其他思虑过重?
萧琰唉一声,叹气。
“……姊姊性子冷,我知道,你们平素不敢多劝。但定时用膳,定时就寝,这很要紧,你们都是她信任的、贴身服侍,这得督促。唉,姊姊沉迷药道,也不能废寝忘食。你们要监督、提醒。姊姊不听,就说是我说的,定食、定寝。姊姊再不听,就记在札本上,哪时废寝了,哪时忘食了,就说是我说的,以后一条一条清算。”
“是。”白苏恭谨应下,心想有了十七郎君这话,以后督促少夫人,就有了“令箭”了。
一刻多钟后,萧琮和沈清猗先后更衣出来,吩咐传膳,三人在膳阁用了晚食,散步消食后,又回内书房说话。
萧琰一直待到二更以后,才行礼道辞,唉声叹道:“姊姊还未走,我已经体会到惜别之依依了。”
沈清猗垂下眼睑,掩去眸底神色,声音清寒说道:“阿琰持心守直,我远在道门,也放心了。”
萧琰目光呆了一下,心道姊姊你是多不放心我呀,临行前还要告诫。心中虽然嘀咕,却也端正应道:“是,谨遵教诲。”不过这一打岔,却是让她的依依惜别情绪稍减了些。
萧琮和沈清猗送她到内庭门廊。
萧琰沿着回廊行出十几步,忽又伫步回头,便见四哥和姊姊仍然伫立在庭廊门口目送她,灯笼下两人身影修长,相隔着四五尺的距离。
萧琰心中有些酸楚。
想到以前,兄嫂并肩而立,和谐默契;而今,却是心思两样,隔着天涯。
或许因为离情别绪,她只觉得夜色里沈清猗更显消瘦,一袭月白轻氅被风吹得飘荡,衣下细瘦腰肢仅可一握,她心中一酸,便想起一句咏菊词:渐秋阑,雪清玉瘦。心中愈发酸楚,她挥了下手,转身衣疾,大步行去。
回了景苑,经过湖边时,她又停下,伫立一阵。深夜秋风寒冷,黑暗的湖中波光粼粼,四周虫鸟俱静,格外冷清、寒寂。萧季行提着灯笼立在身侧,她看着灯光朦胧照于湖面,入水则沉,她的心也黯然,缓沉下去。
“你自去吧。”萧琰叫去萧季行,也不提灯笼,一人在黑暗中静静而行。
她心中沉寂,却没有沈清猗那种冷清心境。
因为她的心中没有孤独。
她说沈清猗不是“孤鸟”,然而此时,她却想起了掠过寒波的孤鸿,孤独栖在寒枝上。
她很想温暖沈清猗,就如以前,温暖她冰冷的手一样,但现在,她不知道如何温暖这种孤寂。
她心情沉寂、心神却飘离,似沉行,又似游离般回到院中,洗漱、沐浴,上榻冥想,闭眼后却又睁开,心不静。她沉默了一会,起身下榻,披了外袍,去到书房。
没有叫起青葙,萧琰自个研墨,又调彩墨,从书架取出一轴裱好的空白画轴,在书案上铺开,提笔细致勾勒,画了一幅工笔。
清影映在她脑中,萧琰觉得自己不是在作画,而是通过笔墨呈现具象。
画上呈现的,是沈清猗昨日伫立景苑湖边静望湖水波光的那一刻:身清寂寥然,神幽远难度。
萧琰看着画中的人,蹙眉怔忡一会,提笔画出了湖水上方的天空,秋日的天空明净、高远。
清寂寒凉的气韵中便多了高旷。
萧琰眸子凝注,又错落题下两行字:长天秋色,漪寒碧。
不是“更悄浸漪”这样的寒瞑清寂,而是“长天秋色”这样的疏朗明净。
萧琰垂眸想了想,又取出一方小印落下。
印底简单的两字:无念。
心孤,则寂。心空,得静。
愿姊姊心空澄静,无念无忧。
墨干后,她将画轴卷好系上绸带,置入绢囊中。次日卯正,她练完一趟淬体拳就去了承和院,等候兄嫂起榻洗漱时,她将绢囊悄悄递给白苏,交待她,“去了道门再给姊姊。这是离别礼物,给个惊喜。”
白苏抿唇笑着应下,心想少夫人愈发冷清了,来点“惊喜”的小趣味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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