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190:她太年轻了 (第1/2页)
次日未时,道门的江船到了扬州。
一行人下船后,各乘车马,先是去扬州东城外的松古道院。沈清猗身边负责护卫的随行道侍有四人,她吩咐松节留在道院,一是将她的信送到萧氏四海递扬州分递的城外递铺;二是留守城外道院,听候吩咐,方便行事。
扬州城因为疫病已经封了四方城门,只许进不许出,入了城就很难出来了;内外通讯都是通过城头的吊篮进行,必须持有江东道布政使和扬州刺史共同签署的手令才能递送,城内道门的大医师显然拥有这个手令,才能保持与松古道院的联系。
道潇子一行在松古道院沐浴休息了两刻钟,道院负责城内通讯的道士已经策马城下,通知城内,道门药殿宗师已经到了。
一行人从扬州城的东门入。
宽阔长深的门洞内,两列兵甲鲜明,一群紫服绯袍的官员迎候在宽阔的门洞口。
沈清猗下了马车,一眼就看见当头的那位紫袍官员,戴黑色官幞头,身穿紫绫大窠鸾衔长绶纹圆领官服,腰束金玉带头十三銙,官袍下露出的皂面靴尖恰恰踏在门洞线内,没有出城门。门洞口衣带当风,更显得人丰神飘逸,袖摆又比别的官员宽大几分,广袖垂身,衬得銙带束着的腰身更显清瘦,身材也是清瘦颀长,透出骨秀神清的潇洒,肤胜白玉,修眉长目,三绺清髯,一眼见着,就让人觉得疏朗雅致的林下风姿。
沈清猗眸子一凝。
那就是她的父亲!
吴兴沈氏的家主,莱国公沈纶。
也是江东道布政使,江东一道的最高官员。
六年不见,她的父亲依然是这般丰神俊逸,气度绝伦。
道潇子也暗赞一声,不愧是三十年前名冠江南的江东第一美男子,只论风度,已是身后诸官员远不及也。
沈纶目光从女儿脸上掠过,抬袖向道潇子揖礼道:“请司马先生恕罪,未出城门而迎。因扬州疫病起时,沈纶已向城中公告,疫病一日不去,沈纶一日不出扬州城门。”
身后诸官员均抬袖揖礼,齐声道:“有劳司马先生及诸位道师远程而来,解济危难。”
世人对道门宗师均尊称“先生”,而不称“真人”,据说是很多年前道门一位祖师说:吾辈尚在道上,何敢妄称修得真道之人?遂不称真人,门内皆称洞真境为道君、先天境为太上道君,而道门外均以先生尊称。
道潇子宽袖飘洒一抬,行了个稽首礼道:“沈公忠于职守,亲镇扬州而安民心,此为德为忠也,岂有罪可恕乎?”道门诸人均右掌立什,向沈纶等官员行了一个稽首礼。
沈纶洒然道:“在其位,当尽职尔,安民职内事也。”
道潇子负袖大笑,“哈哈!好个‘职内事’,却是少有人能尽到。”
说笑间众人礼毕,沈清猗上前一步,向父亲双手合揖,躬身行了一个肃拜礼,柔和清润的声音恭敬道:“女儿拜见父亲。经年不见,父亲菁华依旧,神清气朗,尊体康泰,女儿见之甚喜。”
她这一拜下去,江东道及扬州诸官员均神情错愕了。
他们之前就已注意到——这位女道师立在药殿监殿长老身后的左侧方位,明显比右侧那位貌约四旬的男道师身份高。
居然是、沈布政之女?!
是哪一位女儿?
肯定不是嫡女,沈公三位嫡女都已经嫁人了,没听说有谁做了“火居道士”呀?
那是庶女?
但无论是哪位庶女,就算是沈公长女,那也太年轻了吧?——这次随道君江船过来的,是一位国手、一位大医师!这两位道师中身份更高的,那还不明显么,当然是国手!道门药殿的医者考核评级跟太医署是一致的:从典学到医生到副医师,再到医师、中正医师、高正医师,然后才能考级大医师!再然后才能考评国手!此女貌似双十年华,最多不到三十吧?这么年轻的国手……
众官员目光都飘忽了。
国手可跟其他大夫不一样,是要被称为“先生”的。
个别出身甲姓的官员眼中却有恍然之色了。
还有一些消息灵通,听说过某个传闻的官员,也是心中恍然了。
但更多官员心中诧异好奇,却都有礼的侧目而视,没谁敢直视露出探究之色——当着眼锐的洞真境宗师,这是要作死?
沈纶看着女儿,脸上已露出欢容,伸手虚一扶,清朗和悦的声音徐缓道:“为父见汝,甚悦,甚悦!”一连说了两个“甚悦”,修眉下眼圈也隐有红意。
他这个女儿,之前已经在西北露出了她的羽翼。
如今,是要彻底展翅翱翔了吗?
沈纶心中欢喜又骄傲。
他的女儿,是道门先天宗师、药殿殿主的亲传弟子!
隐忍潜于海,一旦鲲飞跃起,就是鹏飞九天。
但身为父亲,沈纶又是忧心的。
名高,未必是好啊……
……
城门口不是叙话的地方,扬州城门也不宜久开,双方礼毕,互相简略介绍下,就乘车骑马入城。
沈清猗坐回四轮马车上,清冽目光透过明净的玻窗,打量着这座久违的城市。
扬州在她记忆里的熟悉度,仅次于她出生成长的地方湖州,也即沈氏的郡望地吴兴郡。
十二年前沈纶晋迁扬州刺史,莱国公府一半家眷随他任上,其中就有沈清猗母女,但不到半年,就被嫉妒的陆夫人以侍奉太夫人为由,将母女俩遣回了吴兴沈宅。沈清猗倒是如鱼得水,回到湖州她研药研医更自由,与生母娘家皇甫氏来往也更方便,皇甫外翁和皇甫小大舅一直在暗底教她医术。直到七年前,太夫人被沈纶接到扬州奉养,沈清猗和生母才一起又入扬州,直到半年后她出嫁河西。
如今,再次行进在这座繁华城市的杨树大街上,沈清猗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条纵横内外城的十字大街还是那么宽阔,两边高大的杨树夹着茉莉花树,在春风中还是那么的青绿养眼,琼花纹的赭红砖道还是那么美丽独特;但是路上的车马行人却极其稀少,显得寥落又冷清。
这却不是她记忆中的扬州了。
那是仅次于建康府的东南第二大城,处在长江水道上,商业繁荣带来了市井人烟的稠密,仅扬州城内就有人口二百万余,每日里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有富庶的扬州人,也有他州商人,前来游历的士子文人,南上北下的僧道武者,还有侨居扬州的南洋诸国和西洲商人,来自南洋的僧侣道士,和天竺的婆罗门僧、沙门僧,还有新罗、扶桑这些藩属国的商人、学子和僧道,在贯通全城的十字大街上走一遭,几乎能看尽天南海北的服饰……
在沈清猗记忆中,这是一座繁华热闹又追求新鲜的城市,每天都是生机阗然的。
而今,车马喧阗的长街上仿佛是遭遇大灾之后,呈现出一种行人寥落的萧条。
疫案中说:从发现第一例“疑似霍乱”的病患死亡起,六日内就死了三百多人;至统计时止,已死亡九百六十八,隔离三千八百余。相对于扬州城两百余万的庞大人口,这个人数不算多,但疫病最令人恐惧的就是它的传染,一旦无法遏制,成千上万人死去就是指日间的事。官府公告一出,扬州士民惶恐,紧闭门户,除非万不得已才出门,宴会、踏春之类更是绝迹,街市的铺子都已关了,只遵照官府的命令开着药铺、米铺、菜市等。城中百业关闭,自然一派萧索景象。
疫病猛于虎也!
沈清猗不由默默一叹。
不过,城中车马行人虽然寥落,却没有给人一种死寂感。
这座城市仍然是活的。
从迎接他们的这些江东道和扬州官员身上,可以看出焦虑忧急,却还没有到恐惧到绝望的境地,这表明城内的疫病至少从传染上得到了遏制,同时还因为这些官员有一位主心骨,给了他们希望和支撑的力量。
这就是她的父亲沈纶。
作为江东道的最高长官,朝廷从三品的大员,坐镇城中不离,已经给予百姓安心感;而一位甲姓世家的家主所带来的人心安定的力量又远胜过其官职,扬州城内的权贵也安定下来,没有惶恐得四处钻营想出城。在没有确定疫病潜伏期有多久之前,任何人都不得出城,哪个权贵又能贵过吴兴沈氏的家主呢?即使还有甲姓世家的子弟在扬州任官或居住游历的,她的父亲也能将他们压下来。而没有一个权贵放出城去,坊间人心自然更加安定了。因为扬州城不会被抛弃,他们也不会被抛弃。
至和师兄在疫案中说到:疫患虽多,而肃然有致,井井有条。这与沈清猗想象的扬州情景并无二致。
她的父亲沈纶虽说在后宅事务上有些“且作糊涂”,但在为政上却是洞若观火,小节不会计较,大事绝不含糊,一旦行动就是雷厉风行,不徇情面,极具风骨和魄力,将疫病困城的扬州整治得一派肃然又安定,并不让沈清猗觉得意外。
车马在寥落的大街上行进得极快,不多时就从外城入了内城,至十字大街的交汇处时,沈纶让诸官员先离去,各回道衙州衙处事,他与扬州刺史领着太医署太医丞和扬州医官局负责人继续相迎,策马折入北杨树大街,行出两里再踅西,一直到内城西北位于梅花岭下的栖鹤观。
道门的医师都住在这里。
道潇子三人的住所早就安排好了,行李马车往观内去,由侍人们各作安置。诸人在观前下车马,沈纶与道潇子话别,又对行礼送别的沈清猗道:“如今疫情不容乐观,十七是诸医之首,当以治疫为首。待疫情松缓了,再回国公府,拜见你母亲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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