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191:困巷里期待有路 (第2/2页)
又有鸿胪寺发文照会各帝国驻京大使馆,诸王国、酋长联盟驻京领事馆,通报天竺大陆流行霍乱,并附上疫症详情,要求对过往商船进行严格的检疫,只要发现“疑似疫患”,就立刻隔离,避免疫病传染扩散——这是大唐向周边国家的友好通告,因为海贸连通了大洋圈子的所有国家,一国疫病蔓延,很可能牵连其他国家。
……
长安城飞骑四出时,天策书院依然是恒定的安静。
这日下起了小雨,萧琰休养三日后骨头已经完全长好,照例是辰正出门,与慕容绝同去剑阵巷。
两人俱是内力深厚,到得剑阵巷时,衣衫也是干净没沾到一丝雨滴。
萧琰仍入四象七宿阵。
这一次经历了四战,共坚持了一个半时辰,血葫芦般被慕容绝提出剑阵巷时,已经过了午时了。
从“井中日月”治伤出来,仍然歇三日再去剑阵巷。
萧琰休养时,朝廷发扬州的谕令还在路上,众医家聚于栖鹤观又举行了一次霍乱的辨证论治。
辨证是医家治病很重要的环节,既辨病又辨证,详细分析症候和病理变化,主要不是着眼于“病”的异同,而是将重点放在“证”的区别上,这正是确定目前的疫症所需的。
参加辨证的不仅有道门的医师,还有太医丞胡汝邻和三位高正医师衔的太医,扬州医官正常焘和三位医官局医师,以及江东道医学院的两位疾内科和两位疫科医学教授,和庆余堂、仁济堂、和顺堂、怡康堂、保安堂这五个享誉江东道或扬州的大医堂的八位医家名宿,三位大医师、五位高正医师,济济一堂的坐了二十多人。
因为人多,辨证会就没在内观的“辨医室”举行,而是移到了中观的讲经堂,因为已过了晨课,并不影响观中道士的日常。
众医都脱履坐在蒲团上,面对面围成一个“口”字,方便说话。口字中间又置了一张圆案。意即方圆内平等辨证,没有地位尊卑。
太医署的太医和医官局坐在了北面,代表官方医家;江东医家坐在东面和南面,代表本地医家;道门的医师坐在西面,代表邀约医家。
道门这边又按字辈坐:沈清猗是掌殿的大弟子,道号“至元”,元者,首也,虽入门最晚,却坐在了起首的位置;她之下才是至和、至川、至桓三位大医师;余者便是至字辈的五位高正医师。
沈清猗年龄最小,却居字辈之首,难免引人瞩目。
但她眸色寒淡,眉间凛冽,让人不敢直视注目。一身清冽雍容的气度如朗月在侧,居于其侧若星子之于皓月,又似中天悬月的清辉,让人想要仰首去敬观。众医都错愕不已暗惊“这是哪一位?”一时纷纷各有猜度,却都心生凛然,不敢露出半分猜测疑惑之色。
胡汝邻是太医丞,这种群医辨证会自然由他主持,因为道门新到了二位大医,就先做介绍。
众医家听闻,“药王孙先生的医道亲传弟子,针科国手”,便都恍然了,难怪年纪最小居首位,原来是孙先生的亲传弟子,还继承了他老人家的度厄针道,年纪轻轻就是国手了,难怪是孙先生弟子啊!一时行礼赞叹注目。
沈清猗从容回礼,她到扬州只三日,虽然这三天已经知晓疫病详情,和至桓一道去过了各个隔离区,诊断辨过病患,却是头回参加此疫症的辨证论治,故当胡太医丞尊重她的国手地位请她先发言时,她说初来乍到当静听先者之言。这种态度让众医家暗中点头,心道虽然看着凛冽生锐让人寒意,想来是气质之故,为人还是谦逊有礼的。
众医家之前辨证过两次已经熟悉了,辨证一起,很快就忘了其他,投入到其中。
“……脾胃素虚之人,六气为病,阴阳二气乱于肠胃,因时气而更见其虚,中阳既虚,寒湿自盛,以致朝食暮泻而为飧泄,甚加呕吐而为霍乱。其泻者,必是清谷而非臭秽,吐者亦必澄澈而非酸浊。小便之利,口之不渴。如此,才是寒湿霍乱,可以理中丸、五苓之类治之。”
常焘眼下青黑之色更重,说起辨证来却是精神极旺,侃侃而谈不停顿,“诸位皆知,寒湿霍乱春伤于风冷,性属寒证。然此次霍乱所现病证,多数是小便赤短、便热极臭者,而脉带数,此为热证,当非寒湿霍乱,应以清利中焦湿热而治。”
庆余堂的首座大夫余秉执当即辩驳:
“寒霍乱脉兼迟,而热证脉带数,兼有吐利清浊之异,此为不同之处。而今患者所现病证,多是寒热相混,虚实错杂,确非易识,故有吾等辨证之争。
“然热证者未必不是内虚阴盛,燥热于表,岂可只以吐利清浊而妄断?
“此前有表热证者,或热燥去衣坐地,或面赤喜冷,辨为热证以黄连、黄芩清热论治,次日即下血而死,难道不是教训?——此实为虚冷甚于内,而反逼其阳于外,故其外证,多假热之象,当以寒证而治。”
这位庆余堂的名医被人称为“余棒槌”,是个直梗不知变通的,面对本地医家的官方主管也不知道委婉迂回,硬梆梆的就顶了回去。所幸常焘不是个小气的,又素知这人性子,只是皱了下眉,倒没有多在意他的语气。
太医丞胡汝邻反驳道:“《内经》以水液澄澈清冷为寒,然有利清者,以寒证而治,却也次日而殁。可见是阳邪炎盛之极,反与阴邪无异——其病非伤寒,以寒证论治恰如雪上加霜。”
胡太医丞是个圆润的性子,但与这余棒槌共事一阵,也知其人不通委婉,用言必须直接为好。
余棒槌死皱着眉头一时不语,因胡汝邻所说的“次日而殁”便有他误治而死者,心中壅塞,一时难言。
这在辨证中是常见的事,诸人皆不以其面色为异,况疫病如火,大家辨证时也无心顾及别人的情绪。
仁济堂的首座大夫接口道:“《内经》虽以水液澄澈清冷为寒,但医道通治道,用药如用兵,必得通审细辨。下利清水未必就是寒证,小便赤短也未必就是热证。余认为当以口渴与否,判清温之治,此为简当。”
胡汝邻道:“若以口渴辨清温,虽简当,但其论治也有异。如霍乱之因伤寒而致者,热多,谓表热未衰。寒多,谓里寒较盛,同为治寒证,用药也当有异,若都用五苓,反致其危。”
至和接口,“所以同一证,当察其内外之轻重,辨邪气之聚散,以施治法。”
……
众医既辨证又论治,争论良久,甚至一度达激烈,却终究没个定论,也没论出个有效的治疫方子,实在是因为热证中又夹杂了寒证。此前多次讨论用药,无论是以寒证治,还是以热证治,或是先热后寒,先寒后热,却只有上百例轻症者缓解,还不是治愈的,而是患者体质强,自个抗过去的;而多数用药者不是死亡,就是反致病重,境况最好者也只是拖着,约摸身死也不过几日间的事。
争论声渐弱下来,众医都有种困于巷中的感觉,渐渐都凝重默然,座中唯有沈清猗和至桓两位新入者始终静听未发言。
至和左右一视,温厚徐徐的声音道:“余等论辩三次,或都囿于圈子里了,一时出不了新论。至元师妹与至桓师弟新到,没有参与辨证,或许不会陷在圈子中?能有别出心裁的看法?即使异想天开也不要紧,反正咱们已经困在这里了,或许就能从墙上开个洞呢。”
众医虽然心情沉重,听到后一句也微微开颜,以期待的目光看向二人,倒不是真期待这两人就有解证、论治之法,但来个新看法也不错,或许就可以开开窗,触发他们的思路呢?
——医道也是有顿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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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些辨证内容大家未必会细看,行文却是要细写的,囫囵概括过去那就太虚了。
【注一】“辨证”是中医的名词,辨是辨析,不是争辩,“证”的范围比“症”广,如热证、寒证。学中医的同学看见就明白。其他读者君知道这不是用错字就好了:)
【注二】文中辨证借鉴了清代治霍乱名医王士雄的论述。简单概括讲:寒湿霍乱是假霍乱;我们现在所称的霍乱,属于热霍乱。
文中这个疫病呢,是起于初春,这个季节多发伤寒感冒(大家懂),于是在真霍乱中夹杂了假霍乱,主要治真霍乱,但治真霍乱也得治假霍乱,而且真霍乱还容易引起其他并发症,否则怎么用药都是治死。所以,在大唐医家还不了解是“霍乱弧菌”导致真霍乱的情况下,辨证不明,用药不当,疫病不解就很正常了。
【注三】关于真霍乱起源于印度恒河流域的朝圣(印度教的朝圣),是根据病理学家们的推断而写的,不是臆造。但大壶节的日期有些差异,朝圣城市也有差异……嗯,还是要有些差异的,不能完全符合现实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