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193:紫宸殿上的论功 (第2/2页)
太子李翊江坐在丹墀下方的软榻上,一袭宽大的浅黄七团窠龙袍掩着他羸弱的身躯,团龙的刺金色衬得他的脸色苍白无华,却无损那清贵儒雅的气质。他一直没发言,这会却开口说道:
“即使调房知温过去,恐怕也压不住城中某些人。须得再下一道旨令,任何人胆敢违令出城,不论官职身份,立斩不赦。”
太子的声音一如他的人,温润宽和,但这句话里蕴含的坚决之意却是让殿中几位甲姓宰执都陡生一分寒栗。
泉州是东南大港,各世家都遣有无官身的子弟在那边营事海贸,如今瘟疫一起,哪家权贵子弟不想逃离危险之地?殿中五位世家宰执中就有四位的家中有子弟在泉州。
福建道布政使房知温是乙姓世家临淄房氏的家主,与清河崔氏、琅琊王氏都交好,还与吴郡张氏有姻亲,能够不顾忌甲姓世家,并且不徇私情?
太子不认为房知温能如沈纶镇住扬州城般威慑泉州上下,那就需要朝廷给他一柄刀。
如果有了这柄刀,房知温还压不住泉州城,那就是他的能力或担当不足,再撤再贬都不需犹豫。
太子又说道:“鉴于泉州封城不及时,并应下令邻近诸州,凡是从泉州逃出的车船,一律扣押隔离。”他声音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总之,不能让霍乱过了江北。”
尚书令魏重润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
门下左卿邵崇廉也道:“臣附议。”
政事堂如今有七位宰执,除了李毓祯这位尚书右仆射不在外,其余六位都在殿上,而这六位中,只有魏重润、邵崇廉出身寒门,没有子弟经商在泉州,自是对太子的意见坚定支持。
裴昶、崔希真四人难道能说反对?心里均庆幸道:好在扬州的奏报上来了,霍乱已经有治方。
圣人开口,“中书按此拟旨福建道。”
中书舍人立即提笔濡墨,跽坐在书案后刷刷起草诏书。
圣人又吩咐,“即刻令胡汝邻、常焘率扬州部分医家南下,同时有请道门的道师医师继续南下支援;令邻近道州的医官局,甄选本地良医随同支援,具体从哪些州调,由太医署确定,政事堂下旨。
“不仅是泉州,还得防着东海都护府、广州有疫报——如果情况糟糕,或许疫报已经在路上了。那里再由朝廷下旨,就又滞后了。
“长安距东南太远,请示发令均不及,着建康令韩王李载应,兼领东南防治疫制置使,就近统领防疫治疫事宜;以沈纶为副使,负责具体措置和调度,紧急事务可便宜处置,事后呈报请旨。诸卿以为如何?”
太子和众臣都应,“陛下考虑周全。”
几位宰执心里想道:圣人这是要重用沈纶了?如果整个东南的疫情措置得当,那就是大功!没准疫情一定,就升入朝中了。
裴昶、崔希真等五位世家宰执都在心里忖度:陆氏若下、沈氏若上,对朝中格局的影响会如何,对甲姓的影响又会如何,瞬间便转过数念。
这边太医令与太医丞已退到一边小声议着抽调哪几个州的医官和大夫,须得离疫发地近,也必须考虑本地发生疫情的可能性,总之要调一部分,又不能调尽。
圣人盘膝坐在雕漆金龙榻上,手里拿着沈纶的奏本,在御案上拍了拍,黑黝黝的目光扫视殿下的宰执大臣们,“应该庆幸,扬州将霍乱方子研出来了,否则,死的可不是这千人!必须重重封赏有功人员,中书立即拟旨,封赏诏旨连同调医旨令一并下达扬州。”
“喏。”六位宰执立即交头议论对胡汝邻等人的封赏。
没有议论多久,便由中书令裴昶归总禀奏封赏事宜,派下去的太医和扬州医官局的官员都是好办的,有朝廷的官格章程,职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法往上走的,就按功劳升散官阶,这是职官的官衔,俸禄待遇都是要看这个;
参与治疫立功的医学教授和医堂大夫,功劳加倍计入士民贡献值,家中子女可择一免试入江东道大学或江东医学院,并赏金银财帛;功高的,可予官身,若愿入医官局的再领实职,不愿为官的,只领散阶,具体由胡汝邻和常焘奏了计功章本再定;
道门诸道师医师,封赏也同上,但已经出家的,没有子女,也不便授予官身,只能加倍赏钱物;没有出家的,也是授予散官阶,愿为官的再议实职,不愿为官的,则只领散阶。
圣人一一听着,没有提异议,唯独在听到沈清猗的功赏时抬了下眼皮,“朝散大夫?”
“是,从五品下,臣等议功时,认为当与至桓道师的功格一致。”裴昶说道。
圣人嗤笑一声,毫不客气的批评他的宰执们:
“短视!算一算这笔账,为了防备天竺大陆,以及未来的、有可能的,其他地方的瘟疫,是不是都要闭港,实行海禁?这个损失有多大?——魏重润!”
尚书令应声拱手回道:“禀陛下,按去岁诸市舶司的关税收入计,每年仅海关税就要损失四千三百余万贯。”
圣人冷笑,睨视众臣,“一年损失就是这个数!十年如何?百年如何?这些损失的关税,你们用什么来填?工部在吵着要钱,扩建官道、疏浚河道、修固河堤;礼部在吵着要钱,扩建州学县学;司农寺在吵着要钱,兴建社仓、革新农具、推广农技;军器监要钱,革新军器……这些都是紧要事,你们说说,哪样可以不给钱?大唐能承受得起封闭海贸的损失,还是能够承受得起每三年都来一次的霍乱,或是其他狗屁的什么疫?”
“这就是人才!”圣人声音宏亮道,“防疫比治疫更重要。出现一例瘟疫,那就是损失。几百上千人患疫,上万人患疫,损失怎么算?能研制出检疫药剂的,那就是奇才!‘微生虫’这个新论点就极好,这是创论,以前有哪个医家提出来?这样的创见者,这样的奇才,怎么能与其他人一般功格?个个都是眼目短浅!”
崔希真慢吞吞道:“臣等商议时,是考虑沈纶奏报中所说的:检疫药剂还不完善,目前只能检验已患疫者的吐泄物,尚不能检疫出潜伏的携疫者。故臣等以为,待沈至元道师完善检疫药剂后,再进一步功赏。就目前这个程度,从五品,已经是很高的封赏了。”
圣人哼一声,算是接受了门下侍中的解释,又道:“诏旨中要写明,以待后功。”
“遵旨。”
宰执们应诺时,裴昶和崔希真斜目对了个眼神。
他们提这个赏格时,就是存了试探,如今看来……呵呵。
那位至元道师,可不仅仅是沈家的人。
圣人这是要捧起,还是要离间?
……
中书舍人很快拟完几道诏旨,圣人过目无误,当殿用皇帝印,诸宰执过目后一一签押,门下用政事堂印和国玺印,门下主事各封入“昼八百里夜四百里急递”的朱漆谕旨筒中扣锁再火漆戳记政事堂印,立即送驿递快马驰出。
圣人问殿上众臣,“诸卿还有要事要议?若无,就散了。”
太子温声道:“臣有奏。”
见圣人颔首,便道:“天竺疫情已经泛滥南部,恐怕如陛下所言,东海都护府亦无幸理,只是呈报还在路上。若如此,南洋诸国、东海诸藩属恐怕也遭了殃,这霍乱方子是否公布诸国?”
众臣一听,便知太子殿下又生慈悲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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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唐朝中央官制实行三省六部制,三省长官分别是:尚书令,中书令,门下侍中。
副长官分别是:尚书左右仆射,中书侍郎2人,门下侍郎2人。——如果官职后加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以副长官参知政事,称执政,为副相之职。
本文将“侍郎”改成了“卿”,即:中书左右卿、门下左右卿。
同理,六部的副长官“侍郎”也改为“卿”:如户部侍郎为户部左卿、户部右卿,左右卿没有资历深浅之分,只有统管的司署不同。
之所以将“侍郎”改为“卿”,是因为本文的背景:女子可以娶夫;同样,有权有势的女子也可以正式纳“男妾”(比如文中的萧迟和嘉国公主),但正式名称肯定不能叫“男妾”,也不能叫“面首”“男宠”,而是称为:“侍郎”。
(面首和男宠这是属于女人私养的情人,没有名分,而且多半是不正当的,比如韩三青这种,就只能是安平公主的面首)
所以,“侍郎”这个官职就不能称呼,就很容易让男人们联想到“男妾”,改官职名称就是必须的。——这是文中的细节,估计有同学看到“门下左卿”就已经奇怪为什么不是“门下侍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