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 197:一声“杀”,三道杀 (第2/2页)
她的容色仍然是那样的冰冷,带着孤绝和内敛的骄傲,但她的心情却如阳光照耀下的湖水,漾起了金色的波光。
她和萧琰的距离是这样的亲近,不仅仅是身体的距离,而且从心里感到了亲近。
因为那些相似的地方,让她感觉到熟悉、亲近。
比如执着,比如坚定,比如毅力,比如胆气,比如信心,比如不屈的战意,明知挡不住,也要战斗到底,比如骄傲,明知她在上方,也不会呼救,明明痛到极点,却不吭一声的平静——她从萧琰身上看到了自己。这些闪光点就像金子,遍布血污也遮不住它的光芒。
这些闪光点,她也在别人身上见过,比如独孤静,比如刘渊,比如尉迟毫……
但他们所有人都不是萧琰,萧琰在这个年龄段超出了他们许多,也超过了慕容绝自己。
而最出色的莫过于李毓祯,在同样的年纪,与萧琰不分轩轾,甚至更强一些,但李毓祯给她的感觉却不同:李毓祯是强大又冷漠的,这种冷漠不是冰山那种寒冷,而是来自身份地位、皇室斗争衍生出的冷漠,是不形于外刻在骨子里的冷漠,别人走不进去,她也不会轻易让人走进去。
慕容绝并不想走进李毓祯的世界,尽管这一位也有那么多相似的闪光点,但她对李毓祯只有敬佩,认为值得追随,却没有像对萧琰这样,从心里产生亲近感。或许是因为萧琰从内到外都是温暖的,就像一块剔透的和阗暖玉,贴近了胸口就觉得温润的暖意。
她抱着萧琰掠进了独孤静的院子。
“怎么伤得,这么重?”独孤静吃惊的站了起来,吩咐侍女拿一张竹榻出来,搁在院中。
慕容绝将萧琰放在榻上,动作很轻柔。
独孤静眉毛扬了扬,她这是错觉?竟然觉得慕容学长有一刹那的温柔。
肯定是错觉……吧?
慕容绝放下萧琰直起身,冰冷的声音回答她道:“出了点意外。”
这个意外,也太巧合了。
她心中生了几分狐疑,冰寒的眸子里也掠过一抹锐芒。
……
萧琰这次疗伤时间比较长。
独孤静停下琴声时,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接过侍女递上的手巾拭了汗,有些叹息的对萧琰说道:“学弟神识也受了伤,这却不是青木诀所能治疗的了,只能靠你慢慢养了。”
萧琰脸色仍然有些苍白,坐起身来,点了点头。神识只能靠养,不能疗治。这正是神识受伤比身体受伤麻烦的原因。“辛苦学长了。”她感谢的道。
“学弟这两天都不要有剧烈动作。”独孤静嘱咐她道,又看向慕容绝,柔静的声音隐约带了促狭,“还要有劳千山学长,送悦之学弟回学舍。”
慕容绝似乎没听出她的揶揄,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弯下身,依然是打横抱起萧琰,稳稳的,轻如雪花般掠出院墙去,留下独孤静坐在廊上若有所思的一笑。
……
安叶禧正用布巾擦着青砖长廊,便见慕容宗师抱着自家郎君从天而降!
哦,从院墙外飘了进来。
她拿着布巾目瞪口呆。
还说没有一腿?这都被抱回来了!她要向殿下告状。
郎君,你背着殿下爬墙。
萧琰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又在想那些有的没的了,颇有些无语,“……小安,准备热水。”她得先沐浴换衣。青木功治疗外伤很快,加上她自身体质的强悍,那些外部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不需顾忌沾水。
慕容绝将她放在廊上,也不多话,转身便掠了出去。
她回舍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去了幽篁海见申王。
她对今日的情形生了几分怀疑,却不能据此就下判断,究竟是巧合还是暗算,还是得申王去调查。
萧琰沐浴后用了晚膳,穿了件宽松的浅绿色杭绸直裰,盘坐在讌息室的闲息榻上调养内息。
室内的香炉里炙了沉水香,淡淡的,宁神。梨木花几上还搁了一盆蝴蝶兰,没有香气,但开着一串串紫粉色花朵,十分妩媚漂亮,形如蝴蝶展翅。那是慕容绝差侍女刚送过来的,说养伤中观赏。
萧琰挺惊讶,没想到千山学长竟然会养这种轻盈曼妙,又颜色华丽的花。
“这花很难养,得在温棚里才养得出来。”安叶禧生母就是喜欢养花的,挺有经验的啧啧一声,笑得暧昧,“郎君,慕容宗师待您真是‘不一般’呢!”
萧琰瞪她一眼,没好气道:“我是女人。别乱攀扯学长。”安叶禧嘀咕,“殿下也是女人。”你们还吻上了呢。
萧琰便撵了她去膳舍那边的小河洗衣服,省得在耳边呱噪。
院里少了这个活泼叽喳的侍卫,便一下安静了。
萧琰看着那盆蝴蝶兰,眨了下眼。
这是千山学长表达关心的方式?
让她像独孤静学长那样温柔关心,萧琰默了一下,还是送花吧。
……
慕容屹从外面回来,便听长随说“二女君过来了,带走了那盆蝴蝶兰,说是要送人”,他气得胡须都飞起来,“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开花了,她拿去送人?啊?送谁了?”
一阵风就到了慕容绝院子里。
“千山,你把我的蝴蝶兰送谁了!”气势汹汹的。
慕容绝正翻阅武骑署的公文,头也不抬,“送萧悦之了。”
“送……啊,谁?”
慕容屹忽然哑声了,想起《心动秘诀》里有他写的一段,论花与爱情:……鲜花可以怡情,送花是心动的伊始。
他一边捂着心口疼,一边又眼睛噌亮问,“千山,你对萧悦之动情了?”哎呀,这是好事。
慕容绝抬头,冰雪的眼眸即使在柔和的烛光下,也依然是那样的无情漠然,“叔祖再贡献几盆蝴蝶兰,或许就可以了。
慕容屹气哼哼的背着手走了,他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哎千山何时才知情呀。
愁人。
……
萧琰不知道京中慕容府这一幕,她坐在榻上微阖着眼睛,任由内气自行运转,并没有进入冥想,而是仔细回想剑阵中危险发生那一刻的情形。
比起慕容绝怀疑剑阵中意外过于巧合,她有着更直观的感受。
那三道袭向她上中下丹田的剑光,带着凌厉的杀意。
虽然剑阵被鼓声意外激发出杀意,但那三道剑气所带的杀意却是不同的。
萧琰因为功法之故,加上她自身纯粹心性,心境通透,灵台清静,对于人的善恶之意,感觉格外敏锐。剑阵中被激发的杀意,并不带剑士主观的恶意,而那三道剑气,却是隐隐带了杀人的杀意。这两种杀意有着微妙的不同,若非萧琰感知极其敏锐,必然察觉不到这细微的差异。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显示出内心绝非表情那般平静。
——是谁要杀她?
她忽地睁开了眼。
……
申王一身宽袖儒袍,倏然出现在院中。
他没有进屋,只以神识传音:【千山说剑阵的意外太过巧合。你说一说,详细情形。】
萧琰心中惊讶,她原想着养伤略好后再去找申王,却没想到慕容绝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却默默替她做了这件事。
——这就是朋友啊。
不用多说什么,只有默默的行动。
她心情一下愉快起来,声音平和的与申王细说了当时情形,以及自己的怀疑。
【……那三道剑气来自青龙阵,应该是同一人发出,混在青龙阵的风暴剑气中,带着杀人的戾气。】
……
申王走后,萧琰还想了一阵。
若有人想借剑阵杀她,那便是在之前就算计好了一切,包括尉迟毫的进阶,以及他突破时的鼓声对四象小周天剑阵的影响。
音道确实厉害,难怪乐武之道的人虽然少,但修炼有成的,都是“大杀器”。
比如吐蕃钵教法师的梵呗音阵,让青唐骑兵个个失去理智如同疯狂冲撞的牦牛。比如独孤静,虽然修的不是音杀之道,但在群战中,却能以音声治疗己方伤者,相当于随时准备了大面积回春丹和回血丹,让己方军士个个“打不死”。比如尉迟毫,就更厉害了,以她登极境大圆满濒临突破的修为,竟然也会被他鼓声激发,更何况修为都不及她的剑阵剑士?
那么尉迟毫……
如果要怀疑,首先有疑的就是他。
但两位尉迟将军都只忠于圣人。就像慕容氏和独孤氏一样,因为鲜卑大族的身份,即使同列甲姓,也从不掺和储位之争,只忠于大唐皇帝。
萧琰当然不信圣人对她有杀心,否则不必这么费心培养她,申王也不会引荐她入天策书院了。退一步讲,即使圣人要杀她,也不会动用明显标记着“皇帝的人”的尉迟毫。
萧琰起榻在屋内踱了几步,渐渐走到花架前,眸子无意识的盯着蝴蝶兰美丽的花瓣,心道:杀人总要有动机,杀了她有什么好处?
从源头去着眼,才能抽丝剥茧,推测出最可能的幕后主谋。
如果杀死她的目的是激化皇室与萧氏的矛盾,最好能挑起长安与河西的内讧——最有嫌疑的,当然是燕周、乌古斯、突厥汗庭、大食、欧罗顿这些对大唐包藏祸心的外国。
但这里是天策书院!
组阵的剑士都是宗室子弟,他们会与外国勾结挑起内乱?
这个可能性太小。
就算再落魄的宗室,也不期望陇西李氏从皇族的宝座上跌落下去,他们渴望的是在大唐有更大的进身之阶,为此可能内斗,但鲜少会去勾结外敌,除非脑子进水了。
这么一排除,主谋者最大的可能还是来自大唐国内。
那么会是世家吗?
萧琰心想,其他甲姓世家未必愿意看到萧氏出一个武道天才,但要暗杀她,这个可能也不大,毕竟一旦被查出,不但要面对仅次于皇族武道力量的兰陵萧氏的刺杀报复,并且那个世家还破坏了“不暗杀子弟”的潜规则,将被世家蜂拥而上倾轧——除非对方能做到天衣无缝,自信隐藏得好查不出来。
世家最惯常用的还是借刀杀人,如果舍得出价还可以雇东海刺杀人,不管成功与否都查不到自己头上。
这种亲自操刀暗杀人,不太像世家的作为。
太粗暴了;太没技术性了。
……
第二个嫌疑对象是齐王。
在齐王眼中,她已经打上了李毓祯一党的烙印,齐王若想对付她,这并不奇怪。
当然这个前提是:齐王对皇位还未死心。
萧琰心里思索着齐王这个人。她对齐王的了解只是各种听闻的汇总,未必是真实,只能假设这个前提存在。
如果齐王对皇位还有图谋,那么杀了她,对他的大计有何利益?
她若死在天策书院,不论尉迟毫有没有嫌疑,都将牵涉在其中。还有慕容绝,也会因为救援不及时而让萧氏生出猜疑——策划者将慕容绝一定会在最后一刻才出手的心性也算计进去了。
而于阗尉迟氏和辽东慕容氏都是忠于皇帝的家族,无论剑阵暗算的真相如何,结果都必将分化萧氏与圣人。即使齐王不能借机拉拢萧氏,也能让萧氏在未来的皇位争夺战中袖手旁观。
但萧琰转念一想,觉得齐王想夺取皇位太难。
在圣人已经确立太子和李毓祯的序位继承后,齐王想夺位,那就是谋逆,没有天策书院的支持,又没有兵权,齐王即使成功引起内乱,又凭何篡位?
凭世家的支持吗?
但有几个世家能支持齐王?
圣人已经完全确立了序位继承人,齐王难道还能给出足够的利益让这些世家愿意担负谋逆的罪名支持他?那得要多大的利益?如崔氏、裴氏、韦氏、杜氏这些居于甲姓前十的,恐怕要封疆裂土才能打动吧?
萧琰心里轻嗤一声,手指轻点一下蝴蝶兰华丽的花瓣,摇了摇头。
齐王想谋逆成功的可能性实在太小。若从这个结论反推,齐王不甘心也只得认命。
但人的野心欲.望,又岂会这么容易打消?
齐王会是明知不可为,便收手的智者;还是孤注一掷,奋起一搏的枭雄?
萧琰眸中划过一道锐芒,无论齐王是哪种,她总得提防他。
她出了讌息室,往书房去,先给父亲写信,详述此事并提及自己的怀疑。将信折好装函,和之前积累的信一起,放入设置了墨家机关锁的信匣中。正好明日就是二月三十,月末最后一天,按例諴大伯父会遣萧季思过来收她要寄的家信。
萧琰又给阿娘写信。
以阿娘的消息灵通度,估计剑阵巷的事瞒不过她,还是老实交待为好。但她只是详述了此事的经过,并未提及自己的怀疑。以阿娘的智慧,只会比自己想得更深入。
再者,齐王是阿娘的兄长,自己的怀疑没有证据,就不要在阿娘面前提了。
至于尉迟毫有没有嫌疑,不需要她提,申王和圣人肯定会查个明白。
萧琰写完这封信,犹豫了一下,决定这件事就不告诉沈清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