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 220:纯粹如水,明净如冰 (第2/2页)
但是,她终究没有行动。
那是圣人和萧氏的战场,也是萧琰自己的战场。
李毓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来到南方,巡河、赈灾都是明面上的,真正的使命是在暗底。剑道磨砺出的意志力不容许她被爱情磨掉理智,做出愚蠢的决定。她爱萧琰,却也是帝国未来的君主,从她执起太阿起,就已经担负起这个帝国的责任,她的决定,与帝国的命运息息相关——她不能容许自己犯愚蠢。她的心,仍如剑,无畏一切,摧折一切,可以任性,可以恣意,但这一切都必须出于她清明之心的意志,不能因任何人或事蒙昧。
李毓祯的意志力惊人,但感情上还是忧虑、不痛快,忧虑是因为萧琰的安危,不痛快是因为圣人对慕容绝的安排。
——没有圣人的授意,孟可义怎么会安排慕容绝去宗圣观执行保护任务?
在这种敏感时候,只有没有世家背景的武骑署中郎将去执行这个任务才是妥当的,不会被皇族的人记恨,因为这是靖安司的职责公务;但掺杂了世家背景,就代表了立场,阵营。而圣人的这个安排,必定是出于慕容绝自己的意愿,否则,慕容氏就要生嫌隙了。
让李毓祯不痛快不舒服的,正是慕容绝自己的“意愿”——即使目的是为了修炼绝情道,但不动情如何绝情?一想到她与萧琰要日日相处、滋生感情,李毓祯就很不痛快,非常不痛快,就好像她的人,被别的人觊觎了,那种感觉很糟心。
更何况,这个“别的人”还很优秀。
李毓祯必须承认慕容绝是个非常有特质、很优秀的女人,虽然冷漠如冰、沉默寡言,却无损她的魅力,京中爱慕这位她的郎君不少,并且不乏倾慕她的女人,只是因为这位从内至外的冰冷无法接近而不得不罢了心思。
李毓祯就很欣赏她,但慕容绝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太冷太寡言,要是生活一辈子,那还有什么情趣?——但萧悦之会不会对她动心,还真难讲,因为,慕容绝的一些特质……
李毓祯薄凉眸子渐渐凝冰,寒意森然,忽然又一声笑。
她提笔给萧琰写信。
出京后,她每十天都会给萧琰写封信,尽管这个没良心的坚决不回一封信给她,但李毓祯没有受打击而沮丧,仍然每十天一封情书,述说对萧琰的思念爱慕,也说自己在途中对武道的感悟体会,夹在思念的话语中,不怕她不认真看,认真看了就必定会记住,日积月累,天长日久,水滴石穿,不信萧悦之心底不留下印记。大道漫长遥远李毓祯都能有大毅力大恒心走下去,难道还怕一个情道的难行?
但在这之前,她必须防备一切有可能的情敌,掐灭萧琰对别人动情的可能。
李毓祯提笔流畅的写信,剔锋的眉轻挑,唇上薄薄噙了笑。
那笑意让一旁侍墨的关夏打了个哆嗦。
……
信将结尾时,李毓祯提笔沉默了很久。
那种深沉静默让关夏呼吸都停止了。
……终于,看见殿下落笔。
一笔一划,精神贯注。
关夏忽然生出种错觉,仿佛殿下的心灵神魂都凝入其中了。
她不敢凝目去看,垂目看着砚台,心想那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
……
眼见明日就要启程了,萧琰心中很着急。
这几天她劝说慕容绝都失败了。
她没想过请两位曾祖帮忙劝服——有慕容绝同行,她更安全,还能逼得慕容家高手暗中相护,两位曾祖怎会拒绝?瞧瞧他们对学长的态度就知道了。
萧琰觉得还是要努力一下。
“学长,你真的不认真考虑一下?这样会把慕容家也牵扯进来……”
萧琰不厌其烦的重复利害关系。商七说,和尚念经是最烦人的事,没有之二,尤其重复念经能让意志最坚强的剑修都濒临崩溃,比九梵真言还厉害。
萧琰就每天重复这些话,希望慕容绝听得心烦,冷着脸走人。
按说以慕容绝这种冷漠寡言的性子,必定是厌烦这种聒噪的,但出乎萧琰意料,她竟然没有不耐烦。不过萧琰敢打赌,慕容绝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有经心。而且看着她的目光——专心一意,就好像整个世界,她的眼中只有你一人。
若非萧琰见过李毓祯爱慕的眼神,简直要怀疑慕容绝对她生情了。
但是,她的眼神很清,很静,很专注,好像是在洞察幽微之理,让萧琰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就是一部幽微玄奥的剑经,令慕容绝专心致志的研习。这种感觉让她有点悚异,于是“念经”就没法坚持了。
萧琰又一次在慕容绝的岿然不动和专心一意的目光中败下来,不得不懊恼的承认,她的努力是没用的。
慕容绝眼中有笑意,虽然很清、很淡,萧琰却体会到了,有种越发无言的感觉。
“每天重复这么没有意义的话,你耐心很好。”慕容绝很真诚的赞美她。
萧琰心中无语,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还要向高僧学习。”
念经功力不到家,没有将你念得崩溃,是我的错。
“哈哈哈!”听壁角的萧二先生笑不可抑。
“哈哈哈!”慕容绝朗声大笑起来。
萧琰惊愕。
她从来没见过慕容绝这样放声大笑。
她的笑声其实很好听,清朗、干脆,像冰川一样明净。
她的笑容也很好看,就像雪原上的阳光,照在蓝湛湛的天空上,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
萧琰忽然觉得,如果能让慕容绝这么笑,她这几天“每天重复这么没有意义的话”就是有价值了。
于是她也很开心的笑起来。
一种很单纯的快乐。
她的心情如雪原天光,明朗开阔,既然这是千山学长的选择,她何必再多做劝说,因为这就是情义。如果情势倒转过来,她也必然和千山学长做同样的选择。
朋友,只需要理解,同行。
两人又探讨起武道来。
静室内时而有声,大部分时间却是两人沉静的凝思,这种沉静,静穆幽深。
忽地,两人同时抬眼。
下一霎,已经踩着木屐出现在廊上。
院中刚刚跃墙进来一名青年,容貌普通,身材普通,戴着普通的软翅黑幞头,穿着普通的灰绸缺胯衫,普通的牛皮带佩一把普通的横刀,就像大唐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年轻武者。
当然,慕容绝知道这人绝不普通——能瞒过隐在竹林树林中的武骑署登极境司卫的耳目,悄然潜进院内,而且人立在院里却没有存在感,不止轻功高明,还修习了相当高明的敛息术。
但是,这人应该不是刺客,因为浑身内外没有杀气。
慕容绝对此十分确定,她修习的是杀戮道,对杀意的感知很少有人能超过她。
然后慕容绝没有采取任何动作的原因是——萧琰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