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 242:内诏,养神 (第2/2页)
更主要的是,阁主说,心为神之主,“元神自醒”和“被人叫醒”,二者差异很大,前者是元神和意志的修行,后者是外力,对于心道修行和元神的度都没有好处。
萧琰又想到,除了促成元神自醒外,采用汲取人间念力的方式,应该还有人心和信仰的谋划。
帝国万民祈念,这个过程就是汇聚人心,如果李毓祯因为人们的祈念而醒,这个过程就会成为神圣的仪式,凝聚了大唐帝国亿万百姓对李毓祯的信仰。
她在帝国的声望和号召力将无与伦比。
萧琰想到了“圣高武”,这是大唐帝国缔造的信仰丰碑,而信仰圣高武的人,是崇敬她的帝业功勋,信仰她的思想,或者说,是皇族世家这些上流,官宦文人士子这些中流,以及军队的忠诚信仰,相对来说,普通百姓是因为英魂碑和帝国对圣高武的宣传而崇敬她,但上升不到虔诚——无法理解圣高武的思想,这种崇敬的信仰就很难深入心底。
而通过万民祈念,类似祈神的仪式唤醒的,难道不是一位神吗?——萧琰觉得,以太上皇的狡智,多半会从“天子,紫微星下凡”这类入手,造出一位人间的神。
就算接受过国民教育,知道万物皆因自然规则而存在,不是神明的创造,但坚定相信世上没有神佛的国民百姓会有多少呢?何况,宣扬神仙的道教和宣扬成佛的佛教还是大唐两大国教,信理学和信神佛在大唐国民这里似乎一点都不矛盾。总之,萧琰觉得,如果借此将李毓祯推上神坛,对于占大唐人口基数最多的国民百姓来说,是很有效的。
萧琰起身下榻,伸展了一下。耳中听到整齐又轻行的足音,神识扫向甘露殿外。
皇后的仪仗正从内朝门入。
萧琰走到巾栉架前,取下秋水刀系在革带上,又抻了抻身上的圆领缺胯衫,整理了一下仪容,白袜踩着光可鉴人的沉檀地板,出了重重帷幔的内殿,候立在外殿门口。
凤辇行到殿阶下,皇后下辇。
李毓祯的四位大侍女恭敬行礼,口中称道:“参见皇后。”——太子妃的册后诏书已下,虽然还没行皇后册礼大典,但身份已经皇后了。
皇后止住一干宫侍,只带了两位贴身侍女上了殿廊,独自步入外殿。侍女正要合上殿门,忽地一道白影从西廊窜过来,呼啦一声飞过尺高门槛,落在皇后身前,迈着方步,趾高气昂,仿佛是这皇宫寝殿的主人。两位侍女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这是哪里来的鹅?
皇后微微挑眉,睨了“阁主的鹅”一眼,果然不同寻常的鹅,那又黑豆眼,通灵似的。
萧琰眼角也抽了一下,赶紧叫了声“神威大将军,过来”,省得被宫人当成“惊扰凤驾”抱出殿外,又向皇后长揖行礼,说道:“敬祝皇后舅母万福金安。”
“阿琰不用多礼,起来吧。”皇后一笑,上前拉起她,认真端详几眼,笑容更加亲切。
她不待见李翊浵——这花孔雀荼毒了嫡亲长兄和好几个堂弟堂妹——但对萧琰却有好感,因为是救女儿的大功臣,每日还以神念“供养”女儿;这会见到真人,观眼观神气,更增好感,伸手握着她亲切问道:“用了晚膳没?”
萧琰回答道:“还没有。阿娘遣人说,今晚会带金汁玉露羹过来。”话刚说完,踱步走到她身前的神威大将军叼了她一下。
萧琰一笑,伸手捞起它,说道:“好,给你留一份。”一边检查大白鹅的脚掌,见十分干净才将它放下。大白鹅斜着黑豆眼看她,抬起蹼掌,从她的白袜上踩了过去。
萧琰:……
皇后忍俊不禁。
萧琰伸手抱起大白鹅,一边陪着皇后往殿内走,一边叮嘱大白鹅,“你可不许跳到御榻上去。小心昭华醒过来,将你的毛全部拔光,做成鹅毛笔。到时你就成神秃大将军了。”
“昂!”大白鹅恼火的叼了她一下。
皇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殿门外的侍女听到笑声又惊又喜,这几日皇后都没笑过,真是可喜可贺,神仙佛祖保佑。
皇后在御榻边侧身坐下,仔细端详女儿的气色,温柔的轻抚她脸颊,又是伤痛又是庆幸。
“长生,你要快些好起来……宝祥还不知道你回来了,不然定要闹着来见你。前天在书院听说你遇难的流言,扭着人打了一架,请假冲回来眼睛都红成了小兔子……你阿父安慰了他好久,才将他又哄回书院了……还有清珏,递了好多信进来,你舅母说一向稳妥的人都急躁了……李长寿这两天精神都恹恹的,喂食都懒得吃了,活似要修成龟仙了,是不是元神出窍,去找你了?……”
皇后温柔的和女儿说着话,就像普通的母亲一样。
龙涎香的香氛萦绕在寝殿内,橘黄色的烛光将殿内照得温暖又温馨。
萧琰抱着大白鹅坐在御榻前的床踏上,安安静静听着。心想:有阿娘真好,有为长姊打架的小弟也很好。忽然有些想念萧琤了,决定回贺州后就和他打一架,交流一下兄妹感情。
皇后没能待多久,后宫新立,又要筹备东宫搬迁皇宫事宜,还有和太上皇后交接后宫权柄等,皇后的事务很多,今晚还得忙活,和女儿说了两刻钟闲话,就不得不离去。
皇后仪仗才走没多久,李翊浵的步辇就过来了。
母女俩去到前殿东暖阁用膳,说话。
甘露殿是旧时寝宫,也是前朝后寝的格局,但前朝的东西暖阁已经不是处政之地,而是皇帝休闲的阁子。两边暖阁都连着茶水间,十分便利,李翊浵让侍女们在茶水间现做擂茶,配上金汁玉露羹,作为晚膳。擂茶中花生芝麻的香味浓郁,又有金汁玉露羹的蜜鸭味和桂花香,整间阁子都浸润着甜香,又随夜风散了出去。
隔着殿院对面就是西暖阁,三位剑阁先天也闻到了这股甜香,花行知忽然转了话题,对澹台熊道:“三师兄,你知道小梅子为何会被李神佑拒绝?”
“小梅子”是澹台熊最小的徒弟梅天锡,当年苦恋李翊浵不得,于她大婚后失意西行,迄今不知踪影。
澹台熊觉得他就是自讨苦吃,翻起眼道:“长得不够俊。”
花行知呵呵道:“三师兄,你这是不懂何谓美人。美人在骨不在皮,小梅子皮相虽然只得六分,神骨气韵却能打九分,加上剑阁宗师还有一分加成,也是十分俊男了。还是有竞争力的。”
“咦,还有这道理!那是为什么?”澹台熊被勾起了好奇心。
花行知说道:“因为小梅子不食甜。”
澹台熊一脸恍然大悟,“难怪了!小梅子嗜辣,盐和辣能到一堆,这甜和辣,怎么合到一起?”
三位先天没说紧要事就没设谈话结界,萧琰又有一分心思放在西暖阁这边,听到这里不由噗声一笑,心想熊三师叔也太好骗了,神识传音说给李翊浵。李翊浵咯咯一笑,给女儿做个唇语——他姓梅,太木了。萧琰哈哈笑,心想裴驸马和赤德松赞都是有趣的人,无趣的人阿娘肯定看不上;心念一转,那梵因圣僧也是有趣的人?
屏退侍女,李翊浵示意女儿设了真气结界,说起长安最近的风云,一桩接一桩,萧琰听得眼睛直眨,问阿娘道:“刺客真是齐王派出的?齐王真中毒了?”她觉得有疑点。
李翊浵笑瞥了她一眼,“谁知道是不是齐王呢。”
萧琰懂了,若是齐王策划的,阿娘才不会这么说。
李翊浵又挑眼轻嗤一声,“齐王中毒,是破刺杀之局。”
萧琰又懂了,中毒是真的,也是假的——齐王自己下的毒,洗清自己刺杀皇帝的嫌疑。
她感叹道:“齐王对自己也真够狠的。就不怕有个万一,道门也解不了毒?难道将解药方透露出来?就不怕露馅了?”萧琰说完,又忽地摇头,觉得有沈清猗在道门,就一定能解毒。但是……齐王不会有这种信任,说起来,还是拿自己的命以险破局。
李翊浵却说道:“这毒,未必是齐王下的。齐王身边,没有这样的用毒高手。对方设陷火山岛时,应该就已预备了这个中毒局——以作后面的应对,可能会用到,也可能不会用。无论是否启用,既然预先布置出这个局,必定想到后路,提前计算各种可能,包括太医署和道门都无法解毒的可能,设计有妥当方式,让太医署或道门药师得到‘启发’。或者,”她眸子更深,如同不见底的深渊,“直接不解毒,由此弃了齐王,也未可知。”
“……”萧琰错愕,脱口道,“怎么会?”
只觉阿娘这段话里信息量很大。
她需要整理一下,一条一条理清楚。
李翊浵笑着轻拍一下她的头,“你自个慢慢想。”
萧琰决定后面再慢慢想。
她问道:“皇帝舅舅为什么要京朝官都上意见呢?按立储的制度,并不需要他们的意见。”只要皇帝和政事堂通过,立储就定了。
而按政事堂票决制度,宰相一人占两票,副相一人一票,三位宰相中,中书令加侍中就占四票,再加一个邵崇廉,同意立储的为五票,反对方尚书令加两位执政为四票,已经符合“半数以上,多数通过”的原则。
现在让百官上本,广泛征求意见,岂不是让事情变得复杂了?
李翊浵说道:“政治上的事情,不是简单的数字对比,多数通过,就能过了。按立储制度能通过,但这是皇帝和政事堂的决定,不是百官的想法。若有人在朝堂内外搅风搅雨,三分异议也能搅成七分;更何况昭华仍在昏迷中,这种状态立储,的确旷古未闻,惹人非议。现在立储的目的,就是要聚集民众的念力,如果朝堂反对的声音扩散,成为激流、浪潮,普通百姓就会受到舆论影响。”
萧琰懂了。
李翊浵又说道:“这是其一;其二,也是大浪淘沙。不论同意的,还是不同意的,都要经历大浪滔滔,要么随浪前进,要么淘落下来成为沙。”
逼得文武百官都入局,要么黑子、要么白子,也逼得官员身后的家族表态,选择立场。
立储只是飓风,掀起来的,才是大浪。
李翊浵说道:“大浪滔滔,浪当然要越大越好。不掀起巨浪,怎么造势?”
听阿娘的意思,目前这波浪还不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