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 318：心猿 (第2/2页)
萧琰又回翻那首《霜隼》，“九皋霜气劲，翔隼下初晴。风动闲云卷，星驰白草平。棱棱方厉疾，肃肃自纵横。……。薄暮寒郊外，悠悠万里情。”前面气势浩荡，尾声却笔调一转，澹泊悠远，流露出一种闲逸萧散。
她心里不由嘀咕，姊姊纵有宰执之才，以这种清淡萧散的性子，还是不从政为好。心有所感下，不由抬头看向南面的明净长窗，但见碧空长天，湛湛明朗，又想到明月松溪下，伴鹤迟迟归，只觉这才是悠然见南山的日子。
沈清猗小憩后睁眼，见她抬首望窗似出神，一副悠然而思的样子，不由侧身支颐，问她，“想什么恁般儿神往？”说话声音低柔，袅袅悠长，似耳边低语，缭绕缱绻。
萧琰耳朵一痒，忍住想挠的冲动，回首低眸，说道：“在想你的诗……”琉璃眸色，煜熠流采。沈清猗支颐手一滑，头跌了下去。萧琰眼疾手快托住她后脑勺，噗声闷笑。
沈清猗白她一眼，又轻哼一声，表示还在生气。
萧琰忍笑，取过隐囊垫她身后，又拿《南山集》翻到目录，指给她，说哪首哪首是我喜欢的，又笑点其中，说道：
“姊姊你就应该过这种：悠然四望通，渺渺水无穷。海鹤飞天际，烟林出镜中。云消澄遍碧，霞起澹微红。落日浮光满，遥山翠色同。——这般日子何等的闲逸悠然。
“还有这种：晓野方闲眺，横溪赏乱流。纤翳无由出，浮埃不复生。——旷达、舒怀的日子。
“还有这种：绿杨阴转画桥斜，舟有笙歌岸有花。尽日霅溪山色里，蓬莱清浅水仙家。——有山有水、有笙有歌、有仙家，此等逍遥日子，清新自得、心无系，岂不曰好。”
萧琰这些话中含了劝喻，她真心觉得，如沈清猗这般清淡萧散的性子，正该过清闲自得的日子，若是因痴情而困，这种自在心境就会被毁……心境若毁，道途若何？
萧琰心里生惧，这也是她犹豫不决的重要原因，更加按下了心底萌发的情意。
情深不寿，不若放情。
沈清猗幽幽看她，又浅浅阖眼，幽叹一声。
“绿杨阴转画桥斜，舟有笙歌岸有花。尽日霅溪山色里，蓬莱清浅水仙家。——阿琰，这是刻书前修的。其实原来的下句是：
“人在水光山色里，风吹蝶梦落谁家。”她说的吴语，音软浅媚，似歌缭转。
萧琰少时跟她学过，听得懂吴语，耳朵沉浸在这种音色里，想到笙歌荷花里，清风蝴蝶飞，翩翩而入，青瓦白墙家……
沈清猗眸子幽光惆怅，声音袅袅长长，似江南杏花烟雨后，吴歌流水的缱绻，“吴兴城外有东西二溪，横贯相合于城中，溪水湍急，霅然有声，有名霅溪，我尝想起，在阁楼上能望见东霅溪，有莲叶田田，有吴歌棹舟。我离故乡已久，这般风景，也只在梦中可寻。梦中水光山色里，有你共笙歌；我随清风化为蝶，又入到你梦中。无论是梦中的我梦你，还是蝶梦你，俱是我身外身，为我思所化。”
萧琰初动然后默然。
原来这诗……是相思诗，道的是相思意。
她不知该怎么接话，却又立时想到沈清猗十五即离家，如今已有近十年未回故乡，顿时心中又酸软了，相不相思的都放到后面，嘴唇一动便想说我以后陪你回吴兴，话方至舌端却又清醒顿住……这话不合适，若是让姊姊误解……
沈清猗神色幽幽轻靠她肩上，“霅溪水，下花溪。我家花溪春色好，与子笙歌花溪里。”声音如流水，袅袅缱绻，“阿琰，你何时随我回吴兴。我做梦，都想和你棹舟笙歌里，共荡采莲曲。”
……
“我想你太久，都要发癫了。
“看到的想到的梦到的，所有的景都有你在，看青山妩媚，有你；看碧水长天，有你；看桃红杏色，有你；看莺啼燕飞，有你；看芙蓉深山红，有你；看早梅发高树，有你……一年四季轮回，胜景天然画。
“若这些景中没有你，便如山水没有了灵，画中没有魂，再是美景，也是空寂。心失魂空，又哪得山水的闲适自在？无你，眼中尽为枯色。”
萧琰心胸激荡。
只觉之前那些劝语都是苍白。
“这首才是《霅溪梦》，只有我知，再在梦中，你知。当我思你了，就止不住笔落相思意。那些情意，笔下隐不了的，就只给你看。我封进了给你的信匣里，送到你的书房中，想着这就是寄给你了。”
“姊姊。”
萧琰心中一梗，一种欢喜和酸胀交织的情感涌在心口，难以言说。
“阿琰，我思你甚苦，更，甚欢喜。”沈清猗浅笑淡语，话里道尽思慕，容色却无幽情之苦，似这会看着她，说着这些辗转反侧的相思，也是快乐的事。
“姊姊。”萧琰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
沈清猗目光温柔，和她凝视，情意脉脉，如流水无声，静静流淌。
萧琰似听见自己血液的流动，心脏的跳动，一声沉一声。
她的情发于无声之中，蕴于细微之处，如流水漫长，这样的情更触动萧琰，柔风细雨渗入，点点浸润到血中，静深的沉积，当心动的时候，便是汩汩的流淌……鲜明宣告它的存在。
萧琰眼睫轻垂，眸中光色变幻，终是怅然暗叹，又将它按下去。
“姊姊，天光不早了。”她说道。
心想这般在榻上相偎细语，情致氤氲易暧昧，不若早些去花园，至少，那里空旷些。
沈清猗慢挑眉眼浅凉一笑，也不戳穿她心思，叫进侍女洗漱起身。
两人换了衣裳，按上午相约的，去见欢斋取了笙，往后花园去，置酒梨花下，笙歌香雪里。
后花园不小，占地两亩有余，花树错落，曲径通幽。山上时令还是暮春，黄紫粉白各色花相映，春光满园。沈清猗长裙飘飘，带着萧琰穿花绕树，行往南园莲池。
池中莲叶如碧，荷花还打着粉骨朵儿未绽开，池边梨树绕，花开如雪，独有一树蔷薇，绚丽如霞，清白与流霞相遇，动人心魄。昨夜萧琰已在窗月下遥遥观赏过，白日近前来看，更觉香雪海中堆云霞，清丽瑰艳无比。
就似……沈清猗。
在她心中的妙色。
萧琰手指摸着笙管，默然扯住思绪。
转念想道，山上未入夏，这树蔷薇却开得比山下的更绚烂，应是施了草木生发丹之类，才可营造出这般“万条香雪飘，一树流霞烂”的盛景。
她自己，是没有这等精巧心思的。
有心，才有这意趣。
心想阿娘要是见了姊姊，肯定会有共通之语。
阿娘肯定会喜欢姊姊……
她手指摸着笙管，又扯住思绪，心里有些懊恼，怎么总是想偏了。
佛经曰六十种心相，“猿猴心”为其一。俗语之，心猿、意马。方寸起尘情，便万种牵心。
萧琰觉得自己种下心魔了。
懊恼得又摸了好几下笙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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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错字，应是棹舟，写成掉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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