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 198:一祸,一祸,又一祸 (第2/2页)
道潇子一行入城后,便住在三元宫,正满腹忧思的知安大喜过望,一下找到了道门内的主心骨,立即一五一十的告知,请道君拿主意。
道潇子带着沈清猗去见了虞廷芳。
吴兴沈氏的身份这时候就有用了,因为有甲姓世家的分担,能促成这位刺史下决断的勇气。
很快,刺史府下令,通告全城,以清除瘟疫戾气的药草有限、必须集中使用为由,在各个坊的广场和开阔地带都划出“防疫场”,焚烧清疫气的药草,并且征调城内所有商行商铺的帐篷、席子、被褥等物,尽量多的安排坊内未染疫居民吃住都在这些“防疫场”中。
……
地震就发生在三月初二的凌晨寅时二刻。
正在熟睡中的人们都被大地的震颤给惊醒了!
便听地下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仿佛地龙在下面咆哮,整个城市都在摇晃。
“啊啊!!”
“地龙翻身了!”
……
人们惊恐的大叫。
震中在南城偏北的合丰坊,由这个点向四周辐震开去,整个南城都处在强震中,并影响到东、西、北三城。所有房屋都在摇晃,有的墙面开裂,那些不坚固的民房几乎都倒塌了,地上也裂开大缝,能掉下人去,一些排污陶管被震得开裂或断成两截,污水肆流。
幸运的是,有大半百姓都睡在外面的“防疫场”,被掉下的房梁或垮塌的土墙、柱子等压死压伤的还是少数。
但不幸的是,南城的三个霍乱隔离区都处在强震带,大夫和守兵都飞快的往外跑,那些被隔离但还未确定染疫的百姓也往外跑,慌乱中不知跑出了多少“携疫者”,凌晨的黑暗中磕磕碰碰的又不知死伤了多少人。那些已经染疫的患者无力出逃,不是死就是伤,就算侥幸没死的,这种情势下也只能等死了。
地震只持续了不到两分钟,但给人们带来的感觉却是漫长的。
地震后仍然一片黑暗,大半个广州城一片疮痍。不知有多少人在黑暗中哭嚎。而在夜里,即使打着灯笼火把,也很难搜救。那些被压在塌墙瓦砾下的,只能在痛楚和恐惧中等死。官府只能顾及到防疫场,派兵卫以武力维持秩序,防止人们惊恐下乱跑发生踩踏事故,在地动停止后又立即派出官吏四处喊话,稳定人心。
幸存的人们在瑟瑟发抖中终于捱到了天亮,举目望去,便见四周一片凄惨景象。
“地动后,才是考验啊。”道潇子叹气。
虞廷芳脸上和官袍上都是尘灰,完全没了乙姓世家主的清贵,听到道潇子这话更是满腹苦涩,大震后往往是疾疫流行,何况还是已经染疫的城市?现在防疫场就只是简易的避难场所,这么多人拥挤着,吃喝拉撒都集中在这里,怎么不得病?地动后必定有排污管道破损,粪水横流,可能有很多水井都被污染了,必须得重投清□□。还有那些逃出去的疫患和携疫者,也是隐患,必须派人抓捕,重新投进封锁区。想起这一揽子事,他就觉得头痛。
好在,不幸中的大幸,提前做了布置,否则,会死更多的人。
这一回多亏了道门。
虞廷芳心生感激,理了理官袍,向道潇子和沈清猗各郑重的行了一礼。他清楚的知道,如果没有这位道门地位高的道君,以及代表吴兴沈氏家主的沈道师表态支持,就不会有这“防疫场”——事实上是地动避难所的设立。而在地动后,还有更多的地方要倚赖道门医师药师的力量。他这一礼行得心甘情愿,道谢的话语也十分恳切。
道潇子和沈清猗都回了一礼。
这位刺史也真不容易。
虞廷芳带人离开后,沈清猗眸子看向北面,微微蹙了下眉,清声微沉,“这事,有奇怪。”
她的声音很低,仅道潇子听见。
他抬了下眉,心道:是奇怪。
这种烈度的地动,难道司天监一点都没观测到?——有李太虚、李嘉国、袁朴野这三人在,不可能没发现。
两人的怀疑在裴松之抵达广州后得到了解答。
但一个疑团去了,又有了更大的疑团。
朝廷的紧急信报为什么没到广州?
是信鸽出了意外?
还是靖安司鹰哨站出了问题?
……
“查!”
圣人咬着牙,平息了一下怒气,才没将茶盏掼出去。
“给朕查到底!”
靖安司彻查的结果很快出来了。
——甲五鹰哨站没有接到编号庚申一四五的鸽讯,信鸽出了问题。
那么,是在飞行途中遭到了鹰雕的袭击,还是被人射了下来?若为后者,那是无意的猎杀,还是有意的截获?
若是有意的截获,那就是地动情报有泄露。
是靖安司,还是司天监?
负责调查的靖安司内安署令首先怀疑的就是外国谍作,毕竟只有这些居心叵测、不愿大唐好的家伙才会想在灾报上动手脚。大唐国内谁会这么居心险恶?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只是想一想有这个可能就让人心悚。
就在靖安司暗中铺开人手调查这桩事件时,却又出了另一桩让人更加惊震的事件。
南方和山东都传出了流言。
那是一首童谣。
……
……
大唐长治三十二年的疫病波及极广,帝国海外十一个州,海内从岭南、福建到山东,至河北道、安东都护府,共三十七个沿海州,以及入海河流沿岸的几十个州县,都不同程度的感染了疫病。其传播之快,传染之烈,是皇帝和政事堂诸公都始料未及的。而这样大的疫情,也是大唐建国以来头一遭。
扬州研治出疫病之方后,朝廷就立即将方子传到染疫各州县,但瘟疫带给百姓的恐慌,造成的损害却是实实在在的,难以在短时间内消除。便有流言从疫区传播开去,说“上百个州县瘟疫传染上百万人,已经死了三四十万人”。这时候,广州又发生了地动,跟着又有流言传出,说“广州地动死伤二十万人”。
这些数字当然不是实情。虽然朝廷还没有准确的数据统计上来,但根据各州初步呈报的数据:染疫者大概十一二万,死于疫病的在一万以下。
一是因为疫病的最前方,海外州多数地广人稀,瘟疫在短时间内没有传染到很多人,之后就被隔离住了;二是得益于扬州及时研究出了治疫方子。
而广州地动的死伤人数约在七万人,绝无死伤“二十万人”这么骇人。
但普通百姓哪知道实情?只听说江南和沿海的州县都爆发瘟疫了,许多商人都被禁止前往哪些哪些城市了;还有朝廷禁而不绝的小报在私下流传,这流言就越传越夸张,数字也越来越夸大,到后来就是“死伤百万的惊天骇人巨祸了!”
那首童谣就是在“惊天骇人巨祸”的流言中传出去了。
当靖安司的司卫发现苗头不对时,这首童谣已经传到了南北很多州县,没有办法去堵。
……
圣人在东暖阁内大发雷霆,抓起御案上的茶盏摔了下去。
“当啷”一声,茶盏摔在了靖安将军和内安署令膝前的白藤席上,却发出清脆的类似金属的声音,昭示了这只御贡邢白瓷的最上等品质,不过此时没人遗憾它被摔成碎片。
茶水溅了出来,几滴水溅在了孟可义和侯敏中的官袍上,两人跪坐着一动不动,只是头垂了下去。
“简直狗屁!”圣人将录了那首童谣的白宣揉成团掷地上,又骂孟可义、侯敏中,“你们靖安司是耳聋了,还是眼瞎了?养你们这群人有什么用?猎犬都比你们灵醒。”
“是!”孟、侯二臣伏拜下去,“臣等失职,请陛下降罪。”
圣人下了坐榻,赭黄罗袜踩在白藤软席上,恼怒的走了几步,“呵呵”冷笑两声,那声音就像幽深井里的水,阴森的凉。
李翊浵这会正好在东暖阁里,下了侧边坐榻,走过去拾起圣人掷在地上的纸团,展开看了一眼,“咦”一声,似很惊奇,然后“呵”一声,意味深长。
她语气轻忽带着几分调侃,“阿爹,从古至今,都不乏利用童谣作伪谶言,造谣生事的。拿天灾捏造说事,这都是用滥了的招数,没什么新鲜的。”
她呵笑一声话意一转,“但在咱们大唐可就新鲜了。若是两百年前,还能拿天灾捏造说个事;但现在,学过《自然概理》的小学生,也知道地动是自然现象。怎么就有人这么蠢,捏造个天灾谶言呢?”
圣人眉毛挑起来,“是啊,怎么有人这么蠢。”他语气冷漠,里面隐着说不出的凉森意味。
这后面的人……呵,其心可诛!
“天下无知愚民还是有的。”李翊浵轻嗤一声,眸子忽冷,“除了搅动一些无知愚民外,恐怕就是为了播种子,给后面起事打埋伏了。毕竟,这种谣言现在起不了什么用。但冒出‘天灾造谶言’这种事,却是相当险恶了。”
圣人脸色沉沉的,呵了一声,却没方才那般盛怒了。
孟、侯二人微松口气,庆幸遇上十一公主在这里。但更让这两位靖安司高官注意的是:十一殿下旗帜鲜明的表达出了对秦国殿下的支持。
这童谣就是冲着秦国公主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