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 266:从点心说起 (第2/2页)
萧琰眸子一黯,好像星星沉落下去,眼眉低垂着“嗯”了一声,舀起清水给阿娘清去泡沫,垂眼看着飘浮着花瓣的浴池水照出自己的人影,比不得明镜,面容模糊看不清楚。时间的长河中也没有明镜,未来的自己是不可知的,未来的世界也是不可知的。
她抬头,眼睛很亮的看着母亲,仿佛星星又回到了眼中。
“阿娘,我们会创造不一样的世界。高宗陛下说:吾辈胜过前人者,开辟新的历史长河,创建新的纪元。阿娘,我们也会是‘吾辈’。天下会很大很大,风景会很多很多,您要有很多的时间才能走遍、看遍;人间会有更多的新鲜,更多的鲜活,和现在不一样的精彩,阿娘您要活得久久的,才能看见这些。看见这些不可知的以后,看见我们开辟的世界。”
李翊浵两边眉毛又抬起来,眸光流眄看了女儿一阵,抬手摸上女儿飞扬的眉毛,年轻的眉眼洋溢着自信,如同春草蓬勃的生机,眼睛明亮闪耀让她想到“帝国的朝阳”,她又笑起来,纤长玉指顺着女儿挺直的鼻梁落下,顺着颈线落到女儿肩上,光滑圆润、柔韧有力,每一寸肌肤下都是饱满的力量,李翊浵想到“大”字的那道“一”,那是肩挑重任的一横;阿爹的肩更宽厚,可阿爹的时代就要过去了,以后的以后,肩挑大唐,创造天下的,就是宝树这一辈了。
未来的世界不可知,危险,却也让人期待,会是怎样的不同。
李翊浵心思变了不会迟疑,远山眉色悠远,应答女儿道:“好。”
阿爹为了大唐倾尽一生,大唐帝国是他的命,他的血肉,阿爹甘愿为了大唐的以后做铺路石,她也想看到阿爹倾尽心血的大唐以后是什么样子,阿爹看不到了,她就代阿爹看着。
再多活一个百年,也不是那么无趣的事。
……
仁寿宫内,太上皇刚写完两页帝札,李毓祯就过来了,和祖父议过今日的政事后,她说起一件事。
“阿公,我想下一道招贤令,征聘沈至元。”
“嗯?”太上皇没有意外她对沈至元的看重,却微微皱眉,说道,“我以为你会等到她和离之后。现在下征聘,太急切了,莫要让萧靖西横生枝节。”
李毓祯有自己的理由,“再过几日就是初十,沈至元将随道阳子回道门,趁她在长安时,下招贤令她可亲接,省得递梁国公府周转,面子上大家都好看。
“招贤令是以东宫的名义下达,征聘的是弘文馆待诏,在野不在朝,属于东宫储备的贤才,不是朝廷官员,她未和离也可接令,不违礼法。
“再者,她未和离前我就下征聘令,才更显出诚意和对她的看重。
“至于梁国公府——”
她眸色转为凉薄,“诚意和看重,我都给出了,梁国公横生枝节又如何,她能破除阻碍,才当得起我的看重。”
太上皇摇头,手指点点她,“你呀,就是太骄傲了。”告诫她,“小心翻船。”
李毓祯扬眉睥睨,“阿公,我的骄傲,可容天下。”
太上皇大笑,“不错,骄傲的君主,才用得起骄傲的臣。”
沈至元,也是个骄傲的。
这对“君臣”,还未成君臣前,就先过招了。
太上皇颇有兴味的一笑,心里暗暗摇头,昭华恐怕达不到目的。
不过……
太上皇手指叩着紫檀椅的扶手,能不能做君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骄傲的孩子们,命运的丝线已经交联,走到了一起。
他的大唐帝国,将有这些骄傲的孩子们肩负起遥远的未来。
太上皇欣慰又怅然一笑。
心里一声叹息,是圣高武之后历代先皇都曾发出的一声叹息。
——恨天不借五百年。【注】
怅然却也放下。
他的时代已经过去,却有代代“吾辈”肩负起大唐。
他的帝国,如朝阳,如青山。
……
时间不因人的遗憾而留驻,转眼过了一日到了初五,是萧琰去无量观的日子,她提了只食盒,又抱了盆虞美人。
虞美人的花期早就过了,这一盆是从阿娘的温室里抱出来的,花红如火,在翠绿叶片的衬托下,显得极为惹眼,令人赏心悦目,萧琰将虞美人递到沈清猗面前,眼眉弯弯笑道:“美人相见兮,灼灼其华。”
花是美人,人也是美人。
沈清猗接过紫陶花盆,看一眼花,看一眼她,笑语道:“美人悦之。”
萧琰哈哈笑,美人悦之,是美人心悦之,也是说美人,悦之也——沈清猗赞了花也赞了她。
“放这里如何?”沈清猗将虞美人安置在窗边长几上,那是她做早课读道经的地方。萧琰点头,“这里好。”沈清猗笑道:“美人灼艳如火,这是要惹得我读经不清静了。”
萧琰乐了,“那敢情好,姊姊就是太清静了。”
她觉得沈清猗性情太冷清,又过于克制,这不好,所以特地选了盆灼艳如火的花,和沈清猗清冷如雪的气质大不同,“这就叫互补增益。”沈清猗轻笑流睇,薄嗔她一眼,这增什么益。
萧琰诶一声捂心口,“看吧看吧,姊姊这一眼都比以前妩媚了,可见是这娇花的增益。”
“……”沈清猗被逗得笑,抬指摁她额头一记,斜眉看她,“这一眼妩媚不?”萧琰噗哧,抬手握住她手指,笑嘻嘻,“姊姊横眉侧成峰,恰是青山妩媚。”
“花言巧语。”
“姊姊我是送花不是花言巧语。”
萧琰一边笑说着,一边拉了沈清猗坐到闲息榻上,“姊姊,我带了点心过来,”她向沈清猗眨了下眼,带着些调皮,“是照着上回观里的点心做的。阿娘厉害,只按我说的就做出来了,食材和外观都一样,味道却大不同。”
松音端了净盆进来,沈清猗净手后,萧琰打开搁在榻几上的食盒。
食盒内有保鲜符箓,两只白瓷碟内各一样点心,虽然已经置放了一天一夜,却仍和出笼时一样热乎乎的。萧琰取出一只小碟,端到沈清猗面前,“这是七情玲珑糕,我取的名,和观里的不同,姊姊你尝尝就知道了。”她说着又笑,想到了阿娘的七窍玲珑心,想到了阿娘转修极情道,眼里笑意浓浓的。
精巧不的点心过三五口用尽,萧琰立即递上茶盏,“姊姊,茶。”
沈清猗垂着眸,抬手接过茶盏,饮了一口便搁在榻几上,右手抚着茶耳,眸光敛垂看着茶盏似在品味,搁落榻上的另一手却猛地攥紧,握成了拳头,白皙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像奔腾的溪流。
萧琰只见她容色似比雪清,清冷淡然如寻常,只垂下的纤长眼睫轻颤,显露了心中情绪激荡。
萧琰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好奇她此刻心中激荡的感情,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涌现出了最怀念的过去、最眷恋的人?
沈清猗握拳的左手缓缓松开,琉璃盏中的花茶已冷,袅出一缕冷香,她手一抬,一盏冷茶尽数入内,将猝不及防破封激发出的感情淹沉下去。
“姊姊,茶。”萧琰换了盏热茶递过去,见她端起盏饮下,眼睛亮亮的笑道,“姊姊,如何?”
问的是点心如何。
“点心,很好。”沈清猗声音徐缓平静,抬眸看着她,清冽的眸中还有未敛下的情意,看着萧琰澄澈黑亮的双眸,慢慢说道,“情发于心不自禁。”
说的是点心,又不是说点心。
萧琰不禁一笑,眸中似有一弯月亮,波光荡漾,欢喜又有怅然,“姊姊我也是,以前种种历历在目,走马灯一般,激荡不能自已,只愿沉浸其中不愿出来。姊姊你也是想到了从前吗?”
沈清猗垂眸,“嗯,想到了小时候,和阿娘一起,想到了,以前在承和院,教你,的那些事。”说到后面抬眸看她,眸子清冽,隐有涟漪,温柔又浅浅,“还有,你。”她话意似未断,却又偏偏断在这里。
萧琰忍不住追问,“还有我什么?——哈哈,姊姊肯定是想到我的好了。”
“是。”沈清猗一笑,眸子温柔浅浅又幽深,“你很好。”声音慢慢,一字一字似刻出来般,“我很喜欢。”
萧琰高兴的接口,“我也很喜欢姊姊。”
沈清猗眼眸微敛,声音似笑又似较真,“很喜欢是多喜欢?”
“……”萧琰觉得这怎么形容?
忽然想到沈清猗以前填的一首词,四哥最喜欢里面的一句常引用,便笑着答道:“深深深几许?”
对姊姊的喜欢很深,不知道有多深。
沈清猗低柔笑了,眼眸半敛看不清那一刻的眼神,隐约碎光流转。萧琰只觉她容色似梨花溶溶月,似水柔的月光,映出江畔梨花清如雪,此情溶溶,意韵悠长。萧琰不由看得入神,心中浅淡墨色勾勒出梨花溶月的缱绻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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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想起了《康熙大帝》中的主题曲(片尾曲?)《向天再借五百年》。